Mommy32
晉江/檀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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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音抱著骨灰盒,離開了殯儀館。
人活一世,曆儘悲歡離合,嘗儘酸甜苦辣,到最後,都會化成一把灰。
死亡麵前,人人平等。
從殯儀館到雪峰陵園,又是一個多小時的車程。
陵園的入口處有家花店,白錦城進去買了兩束鮮花,正準備付賬,梵音忽然說:“白爸爸,再買一束吧。”
白錦城沒問為什麼,又挑了一束。
進入陵園後,梵音在樹蔭下等著,白錦城拿著《墓穴證書》去了管理處,過了十來分鐘,一個頭發灰白的大叔跟著白錦城一起出來,大叔右手夾著煙,左手拎著一隻黑色橡膠桶,桶裡裝的應該是拌好的水泥。
墓地整體的形狀是一座半球形的山,山上沒有樹,隻有鱗次櫛比的無數石碑,形成了一大片碑林。
梵音一邊拾級而上,一邊觀察階梯兩側石碑上刻的字——“先父XX之墓”、“慈母XX之墓”、“愛妻XX之墓”、“愛子XX之墓”……每塊石碑都昭示著逝者在世時在家庭中所扮演的角色。
霍雲蒸墓前的石碑上早已經刻好了字——霍雲蒸之墓。
沒有任何前綴,隻有她的名字。
是霍雲蒸要求這麼刻的,她沒有賦予自己任何身份,她隻是她自己,一個獨立而自由的個體,和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沒有牽連。
那位大叔掀開了墓穴的蓋板,露出一個水泥坑,梵音把骨灰盒放進去,墓穴幾乎就被填滿了。
大叔重新把蓋板扣回去,再用水泥將四周密封,就完事了。
白錦城掏出一盒煙遞給大叔,大叔就拎著他的橡皮桶走了。
埋葬一個人竟如此簡單,簡單得讓梵音覺得不可思議。
白錦城將兩束花放在霍雲蒸墓前的平台上,後退兩步,和梵音並肩站在一起。
陽光太耀眼,兩個人眯著眼睛,額頭上都沁著汗,白錦城的後背濕了一小片,黑襯衫黏在了皮膚上。
“白爸爸,”梵音定定看著石碑上那幾個字,輕聲說,“我腦子空空的,不知道該跟她說點什麼。”
“那就什麼都不用說,”白錦城說,“安靜地陪她待一會兒吧。”
陵園裡確實很安靜,連風聲都沒有。
遠處的樹林隱約傳來蟬鳴,偶爾還能聽到一兩聲鳥叫。
置身在這樣特殊的時間和空間中,梵音似乎進入了四大皆空的狀態,她仿佛擺脫了肉躰的束縛,以靈魂的狀態佇立在陽光下,感覺不到炎熱,隻感到由內而外的平靜。
她“看”到霍雲蒸在快樂地奔跑,風吹起了冰藍色長裙的裙擺和烏黑柔順的長發,美麗又輕盈,如同一隻飛鳥;她“看”到一個白裙飄飄的女人,微笑著張開雙臂,霍雲蒸撲進女人懷裡,她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抱了好久好久;她“看”到女人和霍雲蒸牽手離開,霍雲蒸驀然回頭,笑著朝她揮手,於是她也抬起手臂,笑著衝霍雲蒸揮了揮手……
“含白。”
幻像如陽光下的泡沫般消失了。
靈魂歸位,梵音偏頭看向旁邊的男人,視野有點模糊。她抬手擦了下眼睛,指尖觸摸到濕意,不知是淚還是汗。
白錦城說:“我們走吧。”
梵音說:“霍雲蒸的媽媽也葬在這個陵園裡,我們去看看她吧。”
池含白隻來過兩次,不記得確切位置了。
沒頭蒼蠅似的轉了好久才找到江憐南的墓地,墓前的石碑上也隻有簡簡單單的五個字——江憐南之墓。
梵音放下花,輕聲說:“江阿姨,含白來看你了。”
頓了頓,她看著白錦城問:“白爸爸,你應該不認識江阿姨吧?”
白錦城說:“不認識。”
梵音緩緩地說:“江阿姨和我媽媽都是孤兒,她們小時候在同一家孤兒院生活過,從小就是好朋友,後來失聯了好多年,直到八年前才重逢,重拾曾經的友誼。”
“雖然她們關係特彆好,但江阿姨卻從來沒跟我媽媽說過她一直在遭受家暴,直到她死於非命,我媽媽才知道真相。白爸爸,你說她為什麼不逃跑,也不向彆人求救呢?”
白錦城短暫地沉默了下,低聲說:“人性是這個世界上最複雜的東西,絕不是非黑即白、非對即錯那麼簡單。或許她受到了某種威脅。或許是為了維護自尊,不想讓彆人知道她過得不好。或許是為了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或許是因為愛,即使她的丈夫一直在傷害她,她還是義無反顧地愛著他,不願意離開他。或許她能從傷害中得到快樂……”
頓了頓,白錦城又說:“其實人的很多行為都是沒有準確答案可言的,猶豫不決、反複無常、愛恨不分、混沌不清就是大部分人的常態,一個人永遠看不透另一個人的心,除非有讀心術。”
梵音:“……”
她還真有過讀心術。
可即使有讀心術,照樣看不透。
因為人心總是變來變去,一會兒這樣,一會兒又那樣,難以捉摸。
梵音說:“我隻是覺得可惜,如果江阿姨活著,霍雲蒸就不會自殺。”
白錦城說:“可惜沒有如果。”
梵音再次看向他:“白爸爸,如果給你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你還願意和我爸爸重逢嗎?”
白錦城想了想,篤定地說:“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