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49
晉江/檀無衣
-
平時覺得度日如年,眼看著分離在即,梵音覺得時間的流速快了許多——就好像一件投入了許多時間和精力的工作,終於推進到新的階段,既有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又有種拭目以待的興奮感。
十月初九這天,尚宮局在凝輝殿為蘇照夜舉行了元服之禮。
所謂元服之禮,也就是古代的成人禮,《儀禮》有雲:“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誌,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禮畢之後,蘇照夜回到泠泉宮,筵席已擺好了。
大家次第入座,一張小方桌,坐著梵音、茹宓、蘇照夜和蘇既繁,一張拚起來的大長桌,坐著盧貫耿、蕭寄北、徐四圍、紹生、晚柔、藕荷、芳葶、碧綃、綠衣、青鴛和素秋。
這既是蘇照夜的生辰宴,同時也是餞彆宴——明日之後,在座的十五人要離開九個,從此天南地北,餘生恐難再見。
暖陽高照,惠風和暢,花香襲人。
如此明媚的天氣,席間卻一片愁雲慘霧,離愁彆緒籠罩在眾人臉上,實在很難發出歡聲笑語。
隻有小十三蘇既繁是無憂無慮的。
其實梵音心裡輕鬆遠大於傷感,卻不好表現出來,她作出一副不悲不喜、安之若素的模樣,淡聲問道:“蟾兒,你父皇給你取了什麼字?”
男子成年之後,會另取表字,以代其名。
女子也有取字的,但少之又少。
“靖琪,”蘇照夜道,“清靖寡欲之靖,琪花瑤草之琪。”
“靖琪,蘇靖琪。”梵音微微一笑,“還不錯。”
蘇照夜原本並不喜歡,但她說不錯,他便也覺得可以接受了。
氣氛始終沒有熱烈起來,冷冷清清地吃完了宴席。
梵音飲了幾杯甜酒,有些微醺,沉沉地睡了一覺,醒來時已近黃昏了。
她近來愈發嗜睡,因為睡覺是逃避痛苦的最佳方式。
最後一次共用晚膳,梵音留下蘇照夜,扶著他的手進入內室,讓其他人出去候著,他與她獨處。
桌麵上擺放著兩個一模一樣的紫檀雕花木盒,是梵音提前準備好的生辰禮。
她含笑感慨:“終於到了這一天。”
蘇照夜不知道這短短一句話裡蘊含著怎樣複雜的情愫,他縱容自己凝視著她的臉,低低地“嗯”了一聲。
梵音也“看”著他,柔聲問:“蟾兒,這些年,你過得可還歡喜?”
蘇照夜驀然覺得喉間苦澀,胸口隱隱作痛,他平複稍傾,一字一句道:“歡喜,這八年,是我有生以來最歡喜的一段時光。”
其實細想起來,自從那場火災之後,這些年並未有過什麼大起大落、刻骨銘心的回憶,不過是日升月落、物轉星移,朝朝暮暮、點點滴滴,無數個稀鬆平常的瞬間彙聚成了時光長河。
可是,她是如此光芒萬丈,擁有化腐朽為神奇的魔力,將平凡的日常幻化成吉光片羽,帶給他超凡脫俗、無與倫比的體驗。
明日一彆,他的生活中不再有她,他的人生將淪入灰暗,不知何時才能重見光明。他將不惜一切代價,隻為了一個目的——回到她身邊。
梵音欣慰地笑了笑,抬手將兩個木盒推到蘇照夜麵前,直入主題:“我為你準備了兩樣賀禮,打開看看吧。”
蘇照夜依言打開其中一個盒子,隻見裡麵整齊碼放著三遝嶄新的銀票,麵額皆是一百兩。
梵音嗅到紙張和油墨的氣味,便知道蘇照夜打開的是哪個盒子,她緩聲道:“這些年我得的賞賜,凡是值錢的,全都拿到宮外變賣了。我還委托盧貫耿在城裡開了幾間商鋪,經營得都還不錯,一直在賺錢。這裡共有銀票八萬兩,銀票下麵還有牙帖②、房契等憑據,如今我全部贈予你,任你處置。”
蘇照夜怔怔的:“我……”
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縱有滿腹經綸,也無法準確描繪他此刻的心情。
梵音自顧自道:“錢財於我是最無用之物,同糞土無甚分彆。但你即將成為一府之主,有偌大的綏王府要供養,還要開拓人脈、籠絡人心,處處都要用錢,僅靠朝廷的食邑根本不夠。有了這八萬兩,至少三年五載,你都不必為錢發愁。”
蘇照夜語塞半晌,隻憋出一個蒼白無力的“好”字。
梵音指揮他:“打開另一個盒子。”
蘇照夜照做。
隻見盒底鋪著厚厚一層純白絲棉,其上散落著一三十顆珍珠大小的珠子,圓潤剔透,奕奕流光。
梵音道:“這是鮫珠。”
蘇照夜伸手去碰那些珠子,觸手微涼。
八年前,她曾給過他兩顆鮫珠,還告訴他,鮫人的眼淚、鮮血、骨肉都是靈丹妙藥,有朝一日,父皇有可能會啖其肉、飲其血,以求長生。
正是這番話,讓年幼的他陷入了恐怖的夢魘,久久不能掙脫。
可那時她給他的鮫珠是無色的,而眼前這盒鮫珠,卻是殷紅的血色——這是她的血凝成的!
蘇照夜猛地蓋上盒子,不忍再看。
梵音繼續道:“除了皇後薨逝那天哭過一回,這些年我幾乎從未掉過眼淚,但我又想送你些鮫珠,所以隻能用血來凝,還不能讓你父皇發現,幾年時間才攢了這麼多。鮫珠雖然不能起死回生,但可以延長壽命,既能養生也可治病,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派上用場了。”
“你為何……”蘇照夜情不自禁地問,“為何要對我這麼好?”
他的親生母親,丟下他和弟弟不管,懸梁自儘,與拋棄無異。
他的親生父親,冷酷無情,對他不聞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