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中的妓子,主要分為賣身與賣藝兩種,賣藝的又可細分為歌妓、舞妓和樂妓。
她是舞妓,按理說是賣藝不賣身的,然而,在權勢與富貴麵前,哪有道理可言。
對繁兒來說,她的出身是永遠洗刷不掉的汙點,將會帶給他無窮無儘的恥笑、蔑視和屈辱。
事實上,自從今年秋天繁兒開始去凝輝殿上課,已經開始有人以此譏諷他了。
這是茹宓心裡無法言說的隱痛,驟然被觸及,她既難過又惱怒,不明白蘇煥欽為何要無緣無故地往她心上捅刀子——不對,他才不會白費口舌、無的放矢,他今夜突然翻她牌子,又跟她拉扯了這麼多,一定有他的目的。
茹宓鼓起勇氣道:“恕臣妾駑鈍,不明白皇上的言下之意,請皇上明示。”
蘇煥欽道:“你可知道何為‘去母留子’?”
茹宓驚愕失色。
她雖才疏學淺,但也曾讀過不少書,她不僅知道“去母留子”,還知道與之相關的“母強子立”、“子貴母死”。
但她不“強”,繁兒也不“貴”,蘇煥欽突然提起“去母留子”,明顯是為了除掉出身微賤的母親,留下流淌著皇室血脈的孩子。就如同修剪盆栽,隻有剪去枯枝敗葉,盆栽才能生長得更茂盛。
失語片刻,茹宓顫聲問:“皇上要殺臣妾?”
蘇煥欽道:“朕隻是為了十三著想。”
茹宓差點冷笑出聲。
從繁兒出生到現在,蘇煥欽一次都沒抱過他,現在卻說什麼為他著想,實在可笑至極。
蘇煥欽緊接著道:“你和姮嬪情同姐妹,朕允許你帶上她,在黃泉路上做個伴。”
茹宓瞬間如墜冰窖,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懷疑自己聽錯了。
蘇煥欽是想……讓她殺了姮嬪嗎?
姮嬪不是他最寵愛的女人嗎?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為什麼偏偏選中她來做這件事?
為什麼?
為什麼……
極度的驚恐讓茹宓淚如雨下,她不由自主地問出聲來:“為什麼?”
蘇煥欽沒有回答她,從始至終,他的表情和語氣未曾有過絲毫改變,好像他根本沒有心,也沒有常人的喜怒哀樂:“朕給你三天時間,如果三日後姮嬪還活著,死的就是你,和你的兒子。”
他說出如此喪儘天良的話來,茹宓竟然並不覺得驚訝。
虎毒尚且不食子,而他作為一個人……不,他不是人,他是披著人皮的怪物,是窮凶極惡的瘋子!
“來人。”蘇煥欽起身喚道。
等宮女進來,他漠然道:“備浴。”
無需蘇煥欽吩咐,自有人來送茹宓回泠泉宮。
眼淚不住地流,仿佛要將這輩子的淚都流乾似的。
當茹宓被放置在自己的床上,隨行而來的總管太監司竹齋從袖中取出一隻青玉小瓶,隨手放在床頭的櫃子上,一開口自帶兩分笑意:“茹美人,這隻玉瓶裡裝的是銀霜露,由水銀和砒-霜混合而成,見血封喉,無藥可解。您該怎麼樣做,應該無需咱家細說了吧?”
茹宓失魂落魄,語聲喑啞:“你走吧。”
她一個小小的美人,是沒資格這樣同大內總管說話的,但她此刻六神無主、心如死灰,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
司竹齋沒同她計較,轉身離去。
茹宓整夜未眠,睜眼到天明。
一如往常,她卯時起床,梳洗妝扮,消磨到辰時,和繁兒一起用早膳。
姮嬪貪睡,早膳通常都是分開吃的。
巳時三刻,在姮嬪千回百轉的歌聲中送彆了蘇照夜,茹宓將哭成淚人的繁兒交給素秋照顧,她獨自去見姮嬪。
姮嬪正坐在琴案前,看起來神色無虞,並未因蘇照夜和晚柔她們的離去而傷懷。
茹宓徑自坐到她對麵,屏退了新來的宮女,直截了當道:“昨晚我去靈曜殿侍寢了。”
梵音敏銳地察覺她有些不尋常,卻沒多問,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茹宓蒼白的麵容上浮現著異樣的神采,話音冷靜而決絕:
“蘇煥欽賜給我一瓶毒藥,限我在三日之內毒殺你,否則他就殺了繁兒。”
“我絕不可能傷害你,也無法眼睜睜看著繁兒去死。”
“我想了一夜,隻剩一條路可走了——”
“雪儂,我們聯手,殺了蘇煥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