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左流之抱著微渺的希望問,“有好轉嗎?”
杜書樵沉默地搖了搖頭,他已經不忍心說出那些殘忍的話語。
但他還是給楊淮安注射了兩針無比珍貴的抗生素。
“你吃點東西吧。”左流之看著梵音說。
“好。”梵音頓了頓,“左隊長,歌姐,你們都去休息吧,我一個人守在這裡就好,有什麼狀況我會叫你們的。”
“我留在這兒陪你。”秦歌說。
“不用了,”梵音說,“我想跟他說說話,說不定能激發他的求生意誌。”
等其他人都出去了,梵音再次關上了包間的門,這回沒有反鎖。
她從包裡掏出手-槍,藏在枕頭下麵。
萬一楊淮安變成了喪屍,她必須第一時間打爆他的頭,否則這條船有可能變成幽靈船。
她現在要做的,就是等。
等一個結果,無論是好是壞,她都可以坦然接受,因為她已經儘力嘗試過了。
皎潔月光灑在海麵上,波光粼粼。
輪船隨著波濤起起伏伏,猶如她的心潮。
雖然沒有胃口,梵音還是勉強自己吃了點東西,喝了幾口水。
她坐在床頭,一彎腰就能摸到楊淮安的手臂,還是沒什麼溫度,脈搏和呼吸也很微弱。
梵音退回去,背靠著牆,抱著毛絨小熊,放空大腦,什麼都不想,隻是寂靜地凝視著楊淮安。
漸漸的,眼皮開始打架,隻是刹那間的鬆懈,意識就沉進了無邊的黑暗裡,好似掉入了深海之中,不停地墜落、墜落……
倒在床上的瞬間,梵音驟然驚醒。
她爬起來,移到床邊,伸手去摸楊淮安的手臂。
似乎有些回溫,也可能是她的錯覺,她不敢確定。
她趴在他胸口聽他的心跳,同時用手按住自己的心口,對比心跳的節奏,他的心跳明顯比她的緩慢且衰弱。
但至少心跳還在。
梵音喂他喝了些水,回到自己床上。
再次昏昏欲睡時,敲門聲把她喚醒,啞著嗓子說了聲“進來”。
進來的是左流之:“我來看看他。”
梵音說:“他還活著。”
左流之握了握楊淮安的手,眼睛倏地一亮:“他的體溫好像恢複正常了。”
“真的嗎?”梵音打起精神,“要不要喊杜醫生來看看?”
左流之即刻去喊杜書樵。
杜書樵很快就過來了,察看過後,他既驚喜又難以置信地說:“他真的在好轉。”
梵音懸了一天的心和忍了一天的淚同時落下來,左流之同樣喜極而泣。
“你們不懂醫學,不清楚這意味著什麼,”杜書樵仍舊處於驚疑不定的狀態,他語塞了兩秒,激動地說:“這是奇跡,這絕對是奇跡!”
梵音在心裡說:這是我製造的奇跡。
杜書樵重新給楊淮安打上了吊瓶,梵音把照看病人的任務交給了左流之,她跑到露天甲板上,讓黑夜遮掩她的形色,讓海風安撫她內心的澎湃和跌宕。
入夜之後,甲板是船上最涼爽的地方,其他人抱著枕頭被子在這裡打地鋪,橫七豎八地躺了十來個裸男,此起彼伏的鼾聲實在有些煞風景。
穿過海峽之後,輪船就一直在近海航行,和海岸線的距離目測在一千米以內。籍著月光,梵音可以看到城鎮和山巒黑幢幢的影子。
直到此刻,她才終於有了離開海島的真實感。
獨自在甲板上站了沒多久,梵音回到一樓的五號包間。
楊淮安依舊在昏睡,但他的臉色和唇色都恢複了正常,離他近一點,還可以清晰地聽到他吸氣和呼氣的聲音,呼吸沉穩了許多。
梵音坐在左流之身邊,笑著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左流之說:“多虧了你。”
“多虧了杜醫生才對,”梵音說,“我沒做什麼。”
左流之說:“你給了他求生的意誌。”
梵音說:“他可能根本聽不見我說話。”
左流之沉默兩秒:“昨天晚上,他在陷入昏迷之前,對我說了兩句話。”
昨晚,左流之親眼目睹楊淮安中槍,他也看見了導致楊淮安中槍的罪魁禍首。
等那些雇傭兵被擊退之後,左流之第一時間衝到楊淮安身邊,當時楊淮安的意識還清醒著。
他緊緊抓著左流之的手,用最後的力氣說:“哥,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替我照顧好祝梵音。再替我跟她說一句,她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好最好的女孩兒,我從來沒有愛過什麼人,但是……我愛她。”
“他曾經對我說,他有情感障礙,既不會愛自己,也不可能愛彆人。”左流之看著梵音,輕笑著說,“但你治愈了他,還讓他愛上了你。”
梵音怔怔無言。
愛……多麼陌生的字眼。
她早就已經忘記愛一個人是什麼感覺了,她現在能做到的最大限度,就是喜歡。她喜歡秦歌,喜歡付西棠,也喜歡楊淮安,隻不過是或深或淺而已。
從她眼睜睜看著那顆血淋淋的、不停跳動的心臟離開胸腔的那一刻起,她就失去了愛一個人的能力,等她完成九個複仇任務,回到屬於祝梵音的世界,找回遺失的心臟,或許她就能一並找回愛的能力。
“他是為了你才努力活下來的。”左流之說,“在楊淮安心裡,你已經超過我,成了最重要的那個人。我既為他感到高興,還有點嫉妒你。”
梵音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用微笑掩飾她的無措。
左流之也並不需要她回應什麼,他隻是想讓她知道楊淮安的心意,如果他不替楊淮安說出來,那這些話她永遠都不可能知道了——楊淮安患有艾滋病,他會用自己的整個生命來愛她,但絕不會讓她知道。
梵音沉默了一會兒,終於想到可以說的話:“左隊長,我的真實身份,暫時不要告訴楊叔叔,等到我想讓他知道的時候,我會親口告訴他。”
左流之想了想,應了聲“好”,又說:“我看著他,你睡會兒吧。”
梵音辛苦煎熬了一整天,的確快撐不住了,她說:“等楊叔叔醒了,一定要第一時間叫醒我。”
左流之笑著說:“放心吧,不用你說我也會這麼做的。”
左流之挪到床尾坐著,梵音躺下來,感覺到藏在枕頭下底下的槍,她幡然醒悟:並不是救活了楊淮安的命就可以高枕無憂了,等楊淮安醒過來的時候,他有可能是正常人,也可能不是,而且後者的可能性更高。如果左流之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屍變的楊淮安咬了,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她還不能睡,她一定要等楊淮安蘇醒。
梵音抱著毛絨小熊,翻身麵朝牆壁,閉眼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