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些拿著紅纓槍指著他們的勝利軍,也滿是疲倦,在黃昏晚霞的映照下,好像那背負著厚重行囊走了千山萬水,始終也看不到路儘頭的旅人,他們快要累死了,現在隻要他們的主將商容與讓他們躺下,他們就能躺在漫山遍野的屍體中睡著……
商容與亦然渾身是血,他居高臨下望著商玉州,不知道他同商玉州說了句什麼,商玉州突然拿起地上的兵刃,抹向自己的脖子。
商容與抬腳一踹,將商玉州手裡的兵刃踹得插|入鮮紅的泥土中,他冷嘲道:“老子這輩子最看不起自裁的人,還不如這漫山遍野躺著的石頭有骨氣?難怪你失去了所有,你這種窩囊廢,給你你也守不住。”
商玉州怒道:“商容與,不是我守不住,是你搶走的,倘若我有你所擁有的權利的話……”
倘若他擁有權力的話,他就能找禦醫給他娘治病,他娘就不會死。
倘若他能如商容與般,生來就掌握著無上權力,他也能活得恣意瀟灑,那麼那時,冉清穀看中的人會不會是他?
冉清穀曾告訴他,所有的人都是籠中鳥,身上或多或許被套了枷鎖。隻有商容與,看似牽著線的風箏,實則天上的飛鷹。
他羨慕他,渴望成為他那樣的人,商容與身上有著他想要的一切。
可是誰不羨慕呢?誰不想生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呢?但他連幫母親請個禦醫都做不到,他還有什麼資本?
他想拚命守護的,全都失去了。
他想努力變成冉清穀喜歡的那種人,可冉清穀想要的春季繁花似錦,夏季的炙熱烈陽,秋季的落木蕭蕭。
可他在冬季,隻有白雪皚皚。
商容與冷嗤:“權利?權利隻是無能者的借口。太子有權利嗎?二皇子有權利嗎?你老子有權利嗎?最後不都化成了青史冊裡的寥寥幾筆?商玉州,你真的了解清穀嗎?你可真的想過,他需要什麼?”
商玉州斬釘截鐵道:“他需要複仇。”
他們都需要複仇。
他了然冉清穀,他們是一個世界的人,本質上是一樣的。
商容與微笑:“不,他不需要複仇,他需要一個家。”
“我曾經以為我的生命裡隻剩下那場嚴寒的冬雪,後來世子告訴我,不是的,還有汜水河兩岸的萬家燈火,有鐘鳴寺山腳下的紅色茱萸,還有王府後花園裡的繁花似錦……”冉清穀走了過去,地上的血染透了他的衣擺,染得鮮豔而熱烈。
商玉州不曾抬起眼來看冉清穀,他的視角裡,隻看到染血的白衣衣擺,被微風吹得輕輕蕩起,但又因血漬太重,不堪重負的落下,染紅了他那白色的鞋襪。
冉清穀說的那些,他都沒有,所以他無法給予。
他所能給予的,隻是陪著他在漫天飄雪的冬季走啊走,互相取暖、陪伴、說說話!
冉清穀淡淡道:“殿下,你彆再把自己囚禁在過去,那個冬季已經過去了,人生還有春夏秋!”
商玉州垂眸:“你不是背叛我,離我而去了嗎?今日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冉清穀鄭重道:“我沒有背叛過你,我所做的事情都有原因的,我都可以同你解釋,我確實很早就知道商容雀的身份,但當時是不告訴你,是因為商容雀的身份並沒影響到你,而且當時情況危急,大公子他對我也有恩,我怕節外生枝。後來在他身份能夠威脅到你的時候,我來找你談判,你當時但凡多想一下,就不會有今日的局麵。”
方長弓乘著所有人不注意,搶過一個軍士櫻槍,刺向冉清穀,怒吼道:“都是你,若不是你,我們也不會敗。我們本來在京都部署好了一切,萬事俱備,隻需要靜靜等待時機,因為你,三皇子不得不提前反了,我們在京都的部署全都化成了泡影……若不是你,此刻拿到玉璽,登上帝位的,是三皇子。”
他們早已部署好了一切,隻要等待著成王府與二皇子鬥得兩敗俱傷,最後鹹元帝沒得選,隻得禪位給三皇子。
可三皇子卻因為冉清穀提前造反了,他們如同喪家犬般被追趕到北方,而京都的那些部署,也全都無用武之地。
商容與攬著冉清穀的腰,將他往後帶了一步,側開方長弓的攻擊。
方長弓握著櫻槍,欲要繼續刺向冉清穀,突然胸口一疼,吐出一口血來。
一把利劍從他的胸膛穿過,劍尖粘稠的血滴彙聚,滴落……
他難以置信的扭過頭來,隻見商玉州握著利劍,那把劍貫穿他的胸膛,他扭曲猙獰的麵容上已分不清是淚還是汗:“三……三皇子……你……”
商玉州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連忙鬆開手,慌張喊著:“長……長弓。我……”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新血覆蓋著舊血,掌心全是粘稠濃烈的血漬,已經分不清是方長弓的,還是其他人的。
冉清穀見狀,立刻拿起那把劍,又在方長弓的身上狠狠刺了幾劍,咬牙厲聲道:“我早就想殺你了。”
放下劍時,他的手筋脈斷裂處傳來一陣疼痛。
商容與連忙過來,揉了揉他的手腕。
這人還是一如既往的令人心疼。
明明拿不起劍,卻怕商玉州日後活在懊悔中,越陷越深,他替商玉州將殺方長弓的罪名擔下了。
方長弓吐出幾口血,摔在商玉州的麵前,遺憾憤恨抓著商玉州的手:“看到了嗎,他就是蛇蠍,我從見到冉清穀的第一麵就知道,他是你的心魔,你經常因他失了方寸,我想幫你除掉,可是你不答應,你說那是你在這個世界上唯一擁有的,你真的不適合做皇帝,皇帝不該被羈絆住,做皇帝要麼心如明鏡,心裡有萬萬人,要麼心如蛇蠍,一個人也彆裝著,你都做不到……”
說完,他的手垂了下去,眼睛看向天空,夕陽如血,天邊的半弦月正悄然與落日擦肩。
據說這是這一天這一時刻是這個月的吉時吉日,宜婚假出行,宜科考出門,宜媒婆上門,宜填房造瓦……
諸事皆宜!
商玉州茫然看著自己的手心。
那裡隻有鮮血,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對他最衷心的方長弓也被他所殺,他突然不知道何去何從?
冉清穀蹲下來安慰道:“殿下,彆看。人是我殺的,跟你沒關係,他被我殺了……”
他知道商玉州,商玉州一生擁有的不多,方長弓是對他最衷心的一個,他怕他受不了這樣的刺激,於是又狠狠刺了方長弓幾劍。
商玉州茫然抬起頭來,像個孩子般看著冉清穀:“清穀……我……”
冉清穀:“他的死,跟你沒關係,彆看,那是我殺的,他是我殺的。”
商玉州抬著頭,不敢看方長弓死去的神情:“我……我不看。但他死了,清穀。”
冉清穀:“我能從那場冬雪裡走出來,你也可以。忘掉這個戰場,忘記過去所有的人,去看看萬水千山,去找找那些屬於你的風景。你不孤單,你還有我,有世子,有毓兒,我們都是你的朋友。如果你想,你總能找到那個屬於你的人。”
商玉州垂眸:“清穀,我不知道還有什麼是屬於我的……”
冉清穀微笑:“屬於你的,總會在不經意間來到你的身邊,等你回過神時,已經銘刻在你心頭上,想忘忘不掉,想躲躲不了,有一個詞叫做身不由己,另一個詞叫做命不由己,你遇見時,是命不由己,等你喜歡時,是身不由己。”
商容與就那樣靜靜看著冉清穀。
他很疲憊,但眼睛卻不敢閉著,腦子也不敢懈怠。
他要將冉清穀說這話時的每一個表情都記下來,然後回去跟人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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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元二十四年秋,先太子遺孤商容雀登基,拜天地,祭山河,跪宗廟,於太極殿外舉行登基大典,改年號鹹元為益元,史稱溯文帝。
益元一年,帝商容雀於登基大典上,叛亂反正,有功者賞,有過者罰,推行民治賦稅改革,保舉賢才入廟堂,大赦天下。
商容雀立在太極殿上,看著跪了一地的臣民,言辭鏗鏘有力,字字敲打人心:“朕上承天命,下告宗廟,自今日起登基,朕自當慎思緊密,言行謹恭,不做傷及社稷之事,不做累及臣民之行,願朝堂百姓共監之。”
所有臣民跪下,山呼:“萬歲。”
商容雀又道:“今朕大赦天下,有功者獎,有過者罰,我大溯英才千千萬,被冤死的也不在少數,故而先追封我大溯的名臣能將,以慰天下之心。追封先太子商千麟為溯英帝,追封先太子妃為□□皇後,重建皇陵,享萬年祭拜,追封含冤而死的定北侯為定北王,入淩雲閣忠臣名將錄,得萬年聲名。追封定北侯長公子卿朗為北郡王,入淩雲閣忠臣名將錄,追封定北侯夫人為一品誥命,長公子夫人為二品誥命,將其埋骨之地北坡崗改建為卿家宗祠,追封太子都護廷尉為西郡王……”
商容雀先先後後追封了二十餘人,又剝奪了三十多人的爵位,最後才到活人的分封:“朕父成王護國有功,因已是一品親王爵位,顧而賞賜打龍鞭,上打昏君,下打奸佞,可行先斬後奏之權。朕弟成王世子護國有功,封一品親王爵位靈王,王安大將軍護國有功,封柱國大將軍,兼大溯兵馬大元帥……定北侯幼子,承襲其父爵位,封為定北侯……皇三子商玉州,勾結蠻夷,入我大溯,本應死罪,但念皇恩浩蕩,貶為庶人,皇六子曾與其母妃勾結二皇子,陷害成王世子,故貶為庶人,□□於宗正寺,劉賢妃與一眾先皇妃嬪全都沒入皇陵,永世不得出,欽此!”
臣民再次感念皇恩,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場登基大典,從日升到日落。
冉清穀心裡並未起太多波瀾。
是功是過,與他而言,並無什麼影響。
登基大典後,商容與急切拉著冉清穀出宮:“再過兩日是七夕,今夜是禮佛日,有燈會,走走,去看看……”
“小兔崽子,冒冒失失的,一點兒規矩都沒有。”成王跟在商容與背後罵罵咧咧道,“你母妃問你與清穀今夜回家去吃飯嗎?她包了混沌,煮了暖鍋……”
商容與摟著冉清穀的肩膀,挺起了胸膛:“父王,你是一品親王爵位,我也是一品親王爵位,我兩算是平級了,以後在朝堂上也是同僚了,不要總對我指手畫腳的喊我小兔崽子,叫我靈王。”
成王一揚起打龍鞭:“你看這是什麼?抽死你,你大哥都不敢求情。”
商容與連忙笑嘻嘻道:“父王,您走慢點,小心台階,清穀,你扶著父王那邊,他眼神不好,萬一摔著多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大概明天就會完結了,之後還有幾章甜甜的番外
啊,真是舍不得!
這裡提前說一聲,明天的更新,估計也要推遲到明天晚上六點,我牙疼,今晚需要早點睡,明天早點起來去醫院看一下,真的很抱歉!也非常感謝這麼多小可愛陪我一路走過來,每天看評論真的是我最開心的時刻了!吼吼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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