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穀。
萬年前的封印大戰後,此地鮮有人跡。
修士對魔尊的畏懼,從未淡化,在萬年後的今日,卻更令人心忪,因為即使是在萬年後,集聚所有大能修士,也不是魔尊對手。
因此,明正宗靈力全失,調查不出確切緣故,很快令人聯想到魔尊。
能讓修真界第一大宗門如此狼狽的,隻有魔尊。
不能再等下去了。
修真界上下,出動超過十萬名修士,其中,修為超過金丹的就有七百名之多,以明正宗、尚雲宗為首,幾乎傾其所有,隻為在封印未徹底消失前,傷魔尊元氣,以防他毀天滅地。
群聚輕易讓人充滿勇氣,此刻,提到魔尊,一些修士倒是群情激奮,百尺峰的弟子尤為如此:
“管他什麼妖魔鬼怪,咱們忍了萬年,早就該動手!”
“咱們的金丹教習那麼多,我不信不能重創魔尊!”
白穆走在他們邊緣,小聲說:“我覺得,沒這麼簡單,不若你們先回去……”
突然,那弟子陰陽怪氣地說:“小白自從和雪劍搭上關係,真喜歡指導我們。”
白穆要開口,那弟子又:“能理解,畢竟得雪劍指點,肯定變厲害,聽說有教習在打聽小白,有了雪劍當朋友,還要什麼教習?”
“小白啊,你什麼時候在雪劍前提一嘴我們這些曾經的峰友,我們沒齒難忘。”
“雪劍也就這樣,目光短淺,真有肚量的人,怎麼會忽視百尺峰其餘人?”
好心被當做驢狗肺,白穆沉下臉色。
他的修為,不同往日,方才知曉,仙途漫漫,邁過一道坎後,還有千萬道坎。
他本來憂慮,修真界清剿魔尊,並不理智,他想叫幾個非要跟上來的百尺峰弟子回去,以保性命。
可惜他們也不打算聽。
卻看半空中,陸恒禦劍而來。
他白衣翩然,姿容俊美,琅琅若皎潔明月,讓方才還非議他的弟子,露出一絲愧疚,忙躬身告退。
陸恒是來找白穆的,他直入主題:“白師弟,可有……消息?”
白穆搖頭。
陸恒抻平唇線,又說:“若有,不管何時何地,務必告知我。”
白穆說:“一定。”
眼看陸恒匆匆離去,白穆心情也更沉重。
不是為魔尊,而是寧姝。
幾個月前,她留下兩封口信,說自己有重要的事,便和蒸發般,無影無蹤。
白穆握了握自己的劍,歎息:“你到底去哪兒了。”
另一頭,陸恒抽空會完白穆,去見過掌門。
薛若君也在。
這段日子,由掌門與大長老,親自指導薛若君,此次封魔行動,薛若君才是重頭,神女身上有力量之源,隻是,要引出來,並不容易。
掌門見陸恒,淡淡地說:“雪劍來了,便由雪劍帶神女,疏通一遍身體靈力吧。”
疏通身體靈力,是以自身靈力,度進薛若君身體裡,事無巨細,暢遊一番,幫她疏通靈脈。
靈力是根基,這個做法,被暢遊靈力的人,必須全身心托付給主導者,在修真界,除了長輩會為小輩,隻有道侶間,才有這麼親密的行徑。
薛若君不由臉頰微紅。
陸恒卻笑了笑:“若不讓捭闔劍來,尚雲宗,會不滿吧。”尤其是這個關頭,需要修真界齊心。
薛若君一詫,著急地小聲解釋:“阿恒哥哥,我和阿辛,什麼也沒有……”
掌門眼不見心不煩,閉上眼睛,擺擺手:“去請捭闔劍。”
徐辛夷來得挺快。
洞室內,薛若君盤腿坐於修煉台,她不安地看著陸恒和徐辛夷。
徐辛夷一襲絳色花鳥紋道袍,勾勒身材頎長,他狹長眼瞳裡,一派肆意,後背往後靠,額間鮮紅的寶石一晃,他道:
“雪劍倒不至於,這麼著急把我拉下場吧。”
陸恒笑得溫和無害:“私以為,這種事,捭闔劍會更加擅長。”
徐辛夷:“過獎了,小姑娘更喜歡的是你。”
陸恒:“貴為神女殿下,不會拘泥於小情小愛。”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充斥看不見的硝煙,然而,誰也沒開始第一步。
他們不是在爭她,是推卸她。
薛若君再傻,也終於回過味,她就像個皮球,被踢來踢去。
她是神女,他們都說修真界要依賴她,憑什麼他們這麼對她?就不怕她誰也不選,不肯救修真界嗎?
再受不了這種委屈,她死死忍著眼淚,站起來:“夠了,我不要你們!”
說完,自洞室跑出去。
陸恒和徐辛夷之間,默契地收斂了。
當然,讓神女殿下早點放棄,也不是壞事。
徐辛夷淺笑:“雪劍薄情起來,也是一絕。”
陸恒不鹹不淡:“彼此彼此。”
陸恒眉宇間,有一抹鬱色,他掩飾得不錯,不過徐辛夷還是自詡了解他,徐辛夷又說:“怎麼,還沒找到她下落?”
說到她,陸恒周圍氣息微涼。
徐辛夷說:“你這性子,也該改改。”
“她可以去任何要去的地方,都給你留信,就算真的不告而彆,你又有何立場不快,質疑她?”
陸恒忽的笑了:“差點忘了,她沒有給你留信。”
徐辛夷呼吸一促,壓不住怒意,冷笑:“我稀罕?我一點都不稀罕!”
他毫不在乎這個問題!
捏著捭闔劍,徐辛夷氣哼哼離去,陸恒抬頭,看著修煉台的陣法,以前,如果他們讓他為神女疏通靈力,他即使不願,也便做了。
可如今,他就是不想做。
寧姝也消失好久了。
腰側的雪劍,發出輕微的顫抖,陸恒瓷白的手指,撫摸劍穗上的飛仙扣,他低聲斥責雪劍:
“怎麼變得這麼暴躁。”
.
記憶宮殿。
通天鼎外,四周是一片灰褐色土地,地上長著千奇百怪的植物,都是寧姝沒看過的,葉子要麼是深紅,要麼黑色,還有的,散發著腥臭味。
這麼對比,孩童時期的城主府,至少乾淨整潔。
寧姝掩口鼻:“我們接下來做什麼?”
聞人辭:“我要去拜師,喏,那個通天鼎,就是師門的法寶。”
寧姝:“……”
什麼門派,會用通天鼎當法寶?邪.教!而且他們剛剛,已毀掉通天鼎,相當不費力。
這是去拜師?結仇吧。
聞人辭笑眯眯的:“那門派祖師爺的曾孫遭反噬,被通天鼎煉化,我進去是要救他,可是沒救到,隻好去他們門派告知這件事,順便,讓他們收了我。”
至於祖師爺的曾孫,是他丟進通天鼎這件事,還是不要告訴寧姝好了。
司渡皺下眉,到底沒說什麼。
寧姝推算,聞人辭孩童時期的記憶宮殿,是父親對母親的暴行,是被關禁閉,少年的他去拜師途中,定也有記憶深刻的事。
本篇章的boss,一定是昌運宗的領導人物。
突然,天地間卷起狂風。
司渡立刻站在兩她麵前,下意識雙手微張,做出擋護的姿態,聞人辭迎著風沙,慢慢睜大雙眸。
待風些微變小,他們麵前籠罩巨大無比的黑影。
聞人辭立刻去抓住她的手,道:“是大鵬。”
寧姝流露驚奇。
半空中,大鵬展翅,扶搖直上,雙翼無窮無儘,它的尾巴,是鯤的魚尾,方才的大風,就是它輕擺了下尾巴。
它離他們有九萬裡,可在他們眼中,好像下一刻,就要壓下來。
好在,它飛得極快,拖著這麼龐大的身軀,隻記憶宮殿裡的小半會兒,就從他們麵前消失。
四周恢複平靜,天色淺藍,沒有一絲雲彩,仿佛剛剛。那隻碩大的上古神獸,是他們的一場幻夢。
寧姝唏噓,有些強大,是螻蟻窮極一生,都沒法抵達的。
她低頭,發覺聞人辭漂亮的眼眸中,藏著一縷扭曲的瘋狂,他想與大鵬一樣強大,甚至是超過。
司渡不一樣,他從震撼中找回自己,看了眼寧姝,確定她沒有受傷,才道:“走吧。”
“還有三十裡。”
三十裡。
寧姝好想禦劍。
然而這破地方,她的靈力受阻,用得沒那麼順暢,也沒有劍。
十來裡路後,不遠處,突兀出現兩個小孩,他們一男一女兄妹,骨瘦如柴,臉頰凹陷,見到寧姝,他們灰敗的眼中,驟然亮起光澤,立刻求助:“姑娘身上有靈力,救救我們爹爹吧!”
他們中,最小的已十三。
男孩說:“十年來,土地越發荒蕪,莊稼顆粒無收,疫病四散,隻有靈力能保身體,偏偏靈力逃脫。”
“我們整個村被邪術禁錮在這裡,無法離開,不管走多遠,都會繞回來。”
這次,是男孩不信命,要帶著女孩去找一條能夠離開的路,他們不吃不喝一整天,最後還是回到原點,隻是不想放棄希望。
小女孩哭到:“父親說,這片土地被詛咒了,都是昌運宗做的好事!”
寧姝瞥向聞人辭,聞人辭忽的笑了笑,瞳孔瀲灩,顯得倒是無辜。
昌運宗,就是他要去拜師的宗門。
果然是個邪宗門。
男孩說:“求求姑娘救我的父親,母親前兩日剛得疫病去世,姑娘隻要分一點點靈力,我們這輩子當牛做馬……”
寧姝伸出手,拍拍男孩的肩膀:“這倒也不必,你帶我們去吧。”
男孩頓了頓。
既然是出現在聞人辭的記憶裡,一定有讓他在意的點,寧姝一邊觀察四周,一邊不著痕跡地看了眼聞人辭,和司渡。
司渡神色不改,聞人辭倒是饒有興致地看著村民。
他在欣賞他人的苦難。
這個村落十分蕭索,目及之處,甚至有屍骨。
兩個小孩的父親快到大限,寧姝不懂醫術,但她的靈力,確實能帶來效果,他竟然能從病榻上起身,哽咽著說不出話,一家三口相擁哭泣。
門外,聚集不少形容枯槁的村民,麵對三個有靈力的人,他們眼神良善,沒有惡念。
這個村落,以陶土為介,勾連天地,進行修煉,每一個擅長做陶土的修士,都有一顆良善、平穩的心,所以,他們即使到這個境地,也平常看待擁有靈力的三人。
寧姝問:“還有誰有疫病?”
村民驚訝地看著她。
隨後,寧姝一家家走完,應幫儘幫,司渡跟在她身側,忙上忙下,少年的額角,都是汗水。
聞人辭袖手旁觀。
寧姝對他沒指望,這人能不搗亂就好了。
待得結束後,族長眼眶含熱淚:“姑娘之恩德,我們無以為報,隻有將以前做的陶土,送給姑娘。”
寧姝笑著問:“勞煩,可以給我原料嗎?我想自己做點東西。”
族長欣然應允。
陶土質地很不一般,還能用靈力上色,隻是少了靈力蘊養,顯得有點灰撲撲。
離彆之際,村民們都站在村口,目送他們離去。
直到看不到他們人影,聞人辭才忽的,回頭瞧一眼,對寧姝說:“他們很可憐。”
她可以提供他們一時的靈力,卻給不了一輩子。遲早有一日,這些人走不出荒地的人,會在饑餓的折磨、疫病的痛苦裡,逐一死去。
既然痛苦地活著,為何不早點死。
他想,幫助結束他們的苦難。
他眼瞳裡蒙上血霧,牙關在不自覺地顫抖著。
這是極度的興奮,難以壓製的戮殺的念頭,在他心裡瘋狂生長。
猛地,聞人辭的額角傳來疼痛,有什麼被打斷,他回過神,便看寧姝收回彈他額角的手,斜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