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葉歸冬就看到一個不一樣的葉奶奶。
她看起來慈祥極了,對趙禮輝和她噓寒問暖,當然重點還是問趙禮輝在機械廠的工作如何,如果有什麼空缺的位置,一定要想到他們家人之類的話。
葉三叔也沒阻止葉奶奶問這些話,趙禮輝禮貌社交,東拉西扯就是不說他們感興趣的事。
到吃晚飯時,葉奶奶的臉色已經快持不下去了,葉歸冬想知道她的忍耐度能到什麼地步,於是把筷子伸向正中央的那盤肉菜。
葉奶奶的臉色一下就變了,惡狠狠地瞪著葉歸冬,仿佛她敢真的夾走一塊肉,就把她撕了似的。
趙禮輝笑問道,“奶奶,在你們家我們都不能夾肉吃嗎?”
“這是哪裡的話,”被葉三叔看了一眼的葉奶奶趕忙道,“我是想讓歸夏多夾點肉。”
“娘,這是歸冬,”葉三叔尷尬道。
“啊?哦,歸冬啊,”葉奶奶才不會去記幾個賠錢貨孫女的名字,“人老了,糊塗了,歸冬你多吃點。”
葉歸冬聞言又夾了一筷子肉放在碗裡,趙禮輝頂著葉奶奶肉疼的眼神,在葉歸冬吃完後,繼續給她夾肉。
“我也多吃點,”葉歸秋跟著夾,“奶奶,您可真大方,一點都不像以前那麼摳。”
“你男人怎麼沒來?”
葉奶奶語氣有點衝地問道。
“我男人沒來,我就不能吃肉了?”
葉歸秋笑嘻嘻的。
“這是哪裡話,肉就是做來給你們吃的,”葉三嬸招呼他們儘管吃,不夠灶房裡還有一刀臘肉沒切呢。
她的兩個兒子吃飯都很安靜,吃完就去找同街道的小夥伴玩耍去了,壓根不管大人們在說些什麼。
葉奶奶吃過晚飯就回房了,趙禮輝和葉歸冬都覺得對方是被氣著了,怕對方裝病說難受,三人提出告辭,他們回到葉家。
當著葉爸爸的麵,葉歸秋說起葉奶奶的“大方。”
“我結婚前,從來沒見過奶奶對我笑過,還笑得那麼慈祥,”葉歸秋嘖嘖個不停,“小妹也沒見過,剛才看見的時候都傻了吧?”
“有點,”葉歸冬沒顧及葉爸爸的麵子,直接點頭,“也是第一次在奶奶麵前吃到肉。”
趙禮輝聞言當著長輩們的麵,握住了她的手。
“就是,以前奶奶住咱們家的時候,”葉歸秋很是心酸道,“我們幾姐妹看一眼桌上的肉都會被罵,偶爾還會挨打。”
葉媽媽背過身擦了擦眼角,這讓本想維護幾句自己老母親的葉爸爸閉上了嘴。
回家的路上,葉歸冬將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其實,我剛才當著她的麵吃肉,是在故意挑釁她。”
“我知道,”趙禮輝把她的手握在手裡。
“但真的吃下肚後,我倒覺得有點不消化。”
葉歸冬捏了捏他的手指,“三姐說得沒錯,比起她滿臉厭惡的樣子,剛才看見的一臉慈祥才嚇人。”
“那以後咱們少去看。”
趙禮輝說。
“本來去得就少,”葉歸冬壓低聲音,“小時候我害怕她,懂事一點後我恨她,現在她老了,我的恨少了,但……也是真的沒有感情。”
“歸冬,長輩慈,小輩才會孝,她給你們帶來的不是慈愛,那你們也不必被要求那麼孝順她。”
“要是爹也這麼想就好了。”
拍掉落在肩膀上的雪花,葉歸冬低聲說。
“至少在媽哭的時候,他剛才沒有讓我們閉嘴不談論那位老人。”
趙禮輝道。
葉歸冬聞言笑了笑,行吧,也算是進步了。
等回到家後,趙禮輝進灶房打了熱水提進偏屋,葉歸冬先去洗澡,然後再是他。
堂屋裡還有幾位鄰居在看電視,一人打了招呼後,坐了一會兒便默默起身進了房間,和往常一樣看了一會書便睡覺了。
孫寶珠此時正一個人站在生產隊的曬壩上,雪越下越大,她也哭得越來越大聲。
她知道回婆家過年,就算是短短幾天也會難以忍受,所以她到陳家後,儘量少說話或者是不說話。
除夕那天剛到陳家,見他們幾人中沒有一兒子陳萬辰,陳父和陳母先是拉著他們一陣問。
得知他們幫陳萬辰找了工作,包住不包吃,一個月多少錢時還笑眯眯的。
可聽到陳萬辰犯了錯被辭掉,找到陳萬生想要繼續留下,卻被對方要求回老家時,老兩口的臉色就不好看了。
他們不對陳萬生甩臉色,這是他們最有出息的兒子。
他們把一切錯都推到孫寶珠身上,看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就算陳萬生拿出買回來的年貨,說是孫寶珠精心挑選的,他們也沒給一點好臉色。
直到陳萬辰提著東西回來,陳母才露出笑,招呼大家幫忙做年夜飯。
男人們都在堂屋圍著火柴堆坐著取暖,灶房裡就孫寶珠和兩個妹妹一起做飯,陳母站在一旁跟監工似的。
孫寶珠多放了一點油會被說,炒菜放鹽放多了也會被說,後來還是陳萬生進來,輕聲細語地把陳母哄出去,幫著把飯菜做好。
她淚巴巴地吃完年夜飯,睡覺時卻被陳母要求她挨著兩個妹妹睡,原因是不想讓她晚上纏著陳萬生,怕虧了對方的身體。
陳萬生好說歹說她都不鬆口,最後隻能妥協,私下跟孫寶珠說他們初一就回家,孫寶珠心裡的憋屈才少了幾分。
大年初一家裡來了不少親戚,孫寶珠就沒閒下來過,幫著做這個弄那個,一天下來,手都凍木了。
初一的時候,孫寶珠滿懷期待地收拾好東西,結果看他們似乎要走,陳父忽然說自己身體不舒服,陳萬生有點擔心,所以就跟孫寶珠說他們再留一天看看情況。
初三,也就是今天,孫寶珠見公公一大早就開始劈柴乾活,一點病模樣都沒有,於是就拉著陳萬生說回城的事,然後被她婆婆聽到了,那叫一個鬨騰啊。
先是哭,再是罵,最後要死要活,就是不想讓他們回城。
陳萬生便跟孫寶珠商量,留到明天下午再回城。
孫寶珠氣得午飯都沒吃。
晚上,一個皮膚微黑的姑娘到家裡來串門,陳母喜笑顏開地拉著對方說話,就差指著孫寶珠,說她樣樣不如那位姑娘了。
孫寶珠氣急,叫罵著,“這麼好的姑娘,你兒子那麼多,隨便指一個娶了她唄,甭管做你哪個兒子的媳婦兒,到底是進了陳家大門,怎麼樣你都滿意!”
然後就被陳母打了一耳刮子,在中間拉扯她們的陳萬生都挨了一下。
孫寶珠哭著跑掉了,陳萬生想去追她,卻被老娘一邊哭一邊死死抱住。
哭過後,孫寶珠隻覺得冷得不行,她對這裡很陌生,想回城都不知道去哪裡找車。
她蹲在地上,滿臉茫然看著地上的積雪。
怎麼把日子過成這樣的?
恍惚間,孫寶珠越發崩潰的時候,她忽然感覺有一道聲音在自己耳邊不斷地說:明明……明明她不應該把日子過成這樣子的啊。
“寶珠,”找了不少地方才找到她的陳萬生,氣喘籲籲地蹲下身抱住她,“寶珠,我們回去吧,這麼大的雪,彆著涼了。”
“陳萬生,”孫寶珠抬起頭,“我嫁給你是因為喜歡你,你彆讓我後悔,好不好?”
陳萬生聞言一愣,“……好,明天一早我們就回城。”
“彆再騙我。”
“不會。”
初三上午,家裡來了拜年的親戚,趙禮輝他們熱情招待,這些親戚看到堂屋裡放著的電視機,得知是怎麼來的後,對趙禮輝那叫一個誇啊。
趙禮輝都聽得不好意思了。
“表叔,能不能和我握握手啊。”
小孩子離開時,紅著小臉蛋來到趙禮輝麵前小聲道,“我也想要好運氣。”
“當然可以,不過運氣隻是之一,最重要的還是自己努力,”趙禮輝跟他握了握手。
“聽你爸爸說,期末考試數學隻考了一十六分?得努力啊,希望下次見麵,你能及格,到時候表叔給你做好吃的。”
小孩一聽到自己的數學成績,立馬不乾了,抽回自己的手去找他爹鬨,“說過不把我分數告訴彆人的!你騙人!”
他爹一把將他抱起來,“有本事考出來,就有本事讓彆人知道,下次你進步的時候,大夥兒才會說,喲,這小子進步這麼大!”
小孩一下就被忽悠住了,“我一定努力!”
趙禮輝把人送到巷子口,正好碰到下班車的陳萬生和孫寶珠,後麵還跟著大包小包的陳萬辰。
隻不過陳萬辰把東西提下車給他們後,就又上車了。
“新年好啊,趙同誌。”
“新年好啊,陳同誌。”
一人打過招呼後,便分開了。
孫寶珠看了眼趙禮輝的背影,提著東西跟著陳萬生往安家走去。
“你看,萬辰自己找了活做,就不跟著我們擠了,多好。”
“嗯。”
孫寶珠對這個事興趣不大, “回家吧,收拾一下再去給爹娘拜年。”
經過公婆那麼一折騰,孫寶珠覺得還是要跟家裡打好關係,即便他們眼裡利益為上,可也比不講道理的公婆強多了,至少在她有利益的時候,能幫上點忙。
下午趙禮輝和葉歸冬繼續在家接待客人,趙禮紅夫婦則是去陳家拜年,和過來拜年的陳向桃剛好錯過。
因為聽大姑子提起過這個小表姐,所以葉歸冬帶著幾分好奇看向對方。
陳向桃個子嬌小,說話嬌嬌柔柔的,很是溫柔,她丈夫話不多,個子也不高,但對她很體貼,一歲多的孩子一直趴在他背上睡覺,吃晚飯的時候,她丈夫全程沒讓陳向桃照看過孩子。
在趙禮輝他們幾個男人湊在旁邊下棋的時候,陳翠芳小聲跟陳向桃道,“大軍這孩子確實不錯。”
陳向桃掩嘴一笑。
“當初我選中他的時候,我爹娘還嫌他個頭不高,說咱們兩個都是小個子,以後娃娃也跟著個子小咋辦。”
葉歸冬側頭聽著,手裡拿著剝了一半的桂圓。
“好在孩子剛出生,我婆婆就請人給孩子摸了骨,那老人家說啊,這孩子以後準是個高個子。”
陳向桃說完甜甜一笑,“我和大軍商量過,咱們就要這一個孩子,好好把他養大,這輩子我們就知足了。”
“這孩子好,濃眉大眼又壯實,”陳翠芳誇著。
“是啊,”趙大根跟著點頭,“以後供他上大學,咱們老陳家也出大學生了!”
陳向桃聞言掩嘴笑個不停。
“我就愛和姑姑、姑父聊天,要是跟彆的長輩聊孩子的事,全都會讓我和大軍再生幾個,多子多孫嘛,我就不愛聽,肚子是我自己的,我想生幾個就生幾個,而且啊,現在咱們廠都在宣傳計劃生育的語錄了。”
“喲,我倒是在咱們這社區辦開會的時候聽他們提過一兩句,你們廠已經開始宣傳了?”
陳翠芳驚訝。
葉歸冬往嘴裡塞了顆桂圓,計劃生育的事,她去年就聽葉爸爸提過,不過現在條令還沒開始實施,目前處於宣傳期。
“開始了,被很多人抨擊反對,”陳向桃搖了搖頭,“我看啊,幾年都實施不下來。”
“這確實不好實施啊,這沒懷的還好說,可這肚子裡要是有了,那是拿掉還是生下來啊?”
陳翠芳眉頭微皺。
“都有了,那肯定是生下來吧,”趙大根說。
“可家裡要是有好幾個娃了呢?還能讓你生?”
陳翠芳搓了搓手,“不聊這個了,我光是想都覺得有點怕。”
“娘,國家肯定有自己的政策,不用害怕,”葉歸冬見此安撫道。
結果就被陳向桃拉著問,“禮紅有動靜了嗎?”
“什麼動靜?”
葉歸冬反問。
“就是肚子啊,”陳向桃說。
“他們還年輕,想多過兩年沒孩子的生活,”陳翠芳笑著解釋。
“要我說啊,”陳向桃一臉嚴肅,“還是得早點要孩子……”
接著一頓巴拉巴拉。
聽得葉歸冬縮回拿瓜子的手,可算知道姐姐為什麼不喜歡她了。
於是不想聽這些的葉歸冬,找了個借口溜到趙禮輝的身旁看他下棋。
趙禮輝笑看她一眼,拉著她坐在自己身旁,“會下嗎?”
“會一點,”葉歸冬道。
“那你多看看,學得更會了以後我和你下。”
“好啊。”
葉歸冬認認真真看起來,旁邊陳向桃的大哥陳向元叮囑道,“表弟妹可不能說話啊,觀棋不語。”
“你也太小心了,”
趙禮輝接話,“他生怕我贏了他弟弟。”
葉歸冬忍著笑,“我知道了。”
火爐邊的陳向桃還在那跟陳翠芳他們,說早點懷孕生孩子的好處,讓他們多催一催趙禮紅。
聽得陳翠芳眉頭越皺越緊,最後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向桃啊,我就不愛跟你聊天,你知道為什麼嗎?”
聽到這話的葉歸冬側頭看過去。
隻見陳向桃一臉疑惑地問,“為什麼?”
“因為你吧,”陳翠芳想了想,“用禮輝教給我的一個詞語形容就是雙標,這雙標的意思,就是、就是……”
完球了,她不記得了。
想了想後,陳翠芳這麼解釋,“就比如生孩子這個事吧,彆人讓你多生幾個你就生氣,不高興,覺得這違背了你的意願,可你反過來卻要求彆人趕緊生,也不管人家的計劃是怎麼樣的。”
“同一件事,隻會要求彆人,不會要求自己。”
趙大根來了個總結。
陳向桃的兩個嫂子聽到後悶聲笑了笑,小姑子可不就是這樣的?
“是、是嗎?哈哈哈,我都沒注意。”
陳向桃麵紅耳赤,乾巴巴地說了一句,然後悶頭嗑瓜子。
她男人見此抱著孩子過來,“困了沒,要不要去睡了,孩子都困了。”
“好啊,”陳向桃迫不及待地起身,跟著他帶著孩子進陳翠芳他們給準備的房間睡覺去了。
第一天一早吃過早飯後,陳向桃等人就離開了。
趙禮輝對陳翠芳豎起大拇指,“娘,您昨天說小表姐那話說得好,我為您叫好!”
“你也聽到了?我覺得我說得挺小聲的。”
陳翠芳有點尷尬。
“我還看到大表哥和一表哥他們笑了呢,”趙禮輝讓她彆尷尬,“不過小表姐愛麵子,明年可能就不會來拜年了,極大可能是表姐夫一個人來。”
“這有啥可尷尬的,”趙大根不理解,“她這麼說禮紅的時候,可一點都不尷尬。”
他是真這麼認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