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首都的杜教授泡圖書館寫論文之際, 林雪君正帶著大隊人馬在生產隊裡布防禦線。
隨著時間流逝,廣闊無邊的草原上,居然真的建起了一個又一個牛糞小長城。每次下的雪被搬運到草原上, 風一吹,都被攔在隔幾步便有一個的小牛糞牆前, 慢慢將小糞牆染成了白色。
又過一段時間, 人們甚至看不出來小糞牆, 隻瞧見草原上隔幾步一片白色的雪堆——大家真的將雪留在了自己的草場上,待春天開化, 它們都會成為滋潤土壤和草料的功臣。
沃勒也逐漸康複起來, 傷口還沒好全,自己能下地溜達起, 就不樂意被包得像個繈褓一樣老實呆在炕上了。
林雪君隻得在爐灶邊放一個小墊子給它當窩。
早上林雪君出發跟隊伍去勞動時, 沃勒一瘸一拐地也想跟著, 林雪君摸著它的背毛, 親親抱抱了好一會兒才哄得它趴回爐灶邊的小墊子上。
外科手術把毛都剃了,還想出去玩呢, 凍死屁的了。
往草場上走時,遠遠看到托婭,林雪君立即趕過去, 才要將兜裡的東西掏出來,托婭已率先將一副手套塞給了林雪君:
“我額吉讓給你的,這個手套小一些,可以穿在大手套裡麵, 保暖。羊絨織的,你摸。”
林雪君驚喜地接過來,摘下大手套輕撫之下便覺細膩柔軟, 往手上一戴,像一層羊絨皮膚一樣貼合,好舒服。
往大手套裡塞一點不顯擁擠,果然合適。
“幫我謝謝阿媽。”林雪君高興地抬頭道謝,托婭見她喜歡,得意地嘿嘿笑著昂起下巴。
林雪君伸手搓了下托婭下巴,逗得對方哈哈大笑,這才掏出自己兜裡的東西塞給托婭。
“啥?”托婭接過來一看,超蓬鬆厚實的毛尾巴,往臉上一貼,絨絨暖暖的,要多滑溜有多滑溜,還舒服柔軟。
這顯然不是狐狸尾巴,狐狸的尾巴沒有這麼大,而且近段時間大家都在忙預防蟲害的事,根本沒人去獵狐。
“沃勒殺死的狼王的尾巴,我請莊珠紮布老阿爸給你做了個圍脖。”林雪君轉過圍脖兩端的扣繩,示意托婭可以將之扣在脖子上取暖。
“!”托婭驚喜得張大嘴巴,狼尾圍脖!還是狼王尾巴!她手指觸摸著,十分喜歡,但還是推拒道:“太珍貴了,我不能要!”
“你給我一雙新靴子,我還你一個圍脖。如果你推辭的話,我會不高興。”林雪君又將圍脖塞回去,“沃勒帶回來的狼王,莊珠紮布老阿爸糅好了皮子,就尾巴完整,能做圍脖。身上的皮子都被沃勒咬爛了,隻能給它做個褥子放狗窩裡,讓它每天回去睡覺的時候回想一下自己戰勝狼王的威風舊事。”
托婭聽著忍不住發笑,“沃勒現在好多了吧?”
“好著呢,自己跑出去野化失敗,現在可知道哪都不如家好了。”林雪君笑著道:“它現在一聽到狼嚎就憤怒,在屋子裡都要嗚嗷叫著跟人家老遠地方的野狼吵架,我雖然聽不懂,但看它表情就知道罵得肯定很難聽。”
“哈哈哈,說不定以後沃勒就是咱們生產隊的第一防狼先鋒了,聽到狼叫必回罵,看見狼就呲牙,比狗都凶。”托婭迫不及待地圍上圍脖,摸來蹭去的,愛不釋手。
兩人說笑著往駐地門口集合,大隊長遠遠看見她忽然招手呼喊。
原來是場部的兩位同誌專門騎著馬過來給林雪君送信了——他們知道林雪君在為了抗旱防蟲害的事給首都農大的老師寫信,所以一看是首都農大寄過來的信,不等第七生產隊的人來取,自己就頂著大風給她送過來了。
“多謝兩位同誌。”林雪君接過信件,叼下手套便要撕信查看。
大隊長正要招呼兩位同誌留下來一起用午飯,瞧見她的樣子,伸手便推了把她肩膀,“這孩子,外麵怪冷的,在這兒看什麼信啊。今天上午的勞動你就彆參加了,回去看信。”
林雪君跑回瓦屋,看見她折返,最高興的就是沃勒了——
現在它是全生產隊最粘林雪君的家夥,亦步亦趨的,恨不得長在她身上。
……
林雪君在窗口坐下,借著窗外射進來的陽光讀信。
沃勒叼著自己的小墊子,將之放到林雪君腳邊,盤成團臥倒,頭枕在林雪君鞋麵上,噴噴地吹熱氣,將麵前地板上的塵土都吹跑了。
杜鳳池教授在信中一一介紹了本來就生活在呼倫貝爾的各種食蟲鳥類,最後又補充了會路過呼倫貝爾,從南方向北遷徙的鳥類。
其中幾種鳥被他做了特殊標注,顯然是食蝗最厲害的乾將。
接著,他又將這些鳥的鳥窩一一用鉛筆描摹,還借用一些建築學知識針對這些鳥巢做了構建詳解——
這些詳解部分有許多與杜鳳池字跡不同的更娟秀的字跡,看樣子杜教授在給她回這封信的時候不僅查閱了各種專業書籍,還找了建築學的教授朋友幫著以更專業的視角做分析。
林雪君感動的同時,血液也沸騰起來。
這種調集各方力量一起抗擊一個可能來臨的災難的感覺,太熱血了。
‘團結’‘人多力量大’這些詞句忽然都變得有血有肉,不再是老生常談,而成了會觸動人心的、更形象的畫麵。
後麵杜教授還羅列了他這邊能拿到的曆年蝗災的數據,以及造成這些災難的蝗蟲種類,其中以‘草地螟’‘春尺蛾等三種蛾類’‘象甲等蚧殼蟲、蚜蟲’‘地老虎、苜蓿盲蝽等人工草地害蟲’為主,最嚴重的就是‘草地螟’‘草原蝗蟲’和‘草原毛蟲’。
並附上了針對這些蟲類,行之有效又簡單易使用的方法——生物藥劑治理。
杜鳳池表明自己是不同意使用化學藥劑的,他比較推行對整個生態來說比較溫和的生物防範方法,暫時他在這方麵的研究成果顯示煙葉泡水、辣椒泡水澆劑能除蚜蟲、醇香等食葉害蟲,酸枝泡水能除蚧殼蟲等。
並附上了配置比例,還特彆標注如果衝劑放水少了,會傷害牧草。
林雪君看著看著不自覺露出笑容,不愧是未來他們農大最受敬重的院士之一,如此認真,又有前瞻性。
後世的確漸漸用生物藥劑取代了化學農藥噴灑,雖然這個過程其實很漫長,還付出了許多試錯成本。
現在如果能立即使用生物藥劑防蟲治蟲,使用化學藥劑那些年吃的虧、受的損失就都能越過了。
抬頭透窗遠眺,冬日的草原是淺黃色和白色相間的,風很大,白雪絮被卷得漫天飛浮。草原蒙在白色雪霧中,陽光一照,晶瑩夢幻不似人間景象。
希望它能得到最好的保護。
…
半個小時後,林雪君將杜教授在信件中提及的知識點全部抄錄下來,又用1個小時,將這項工作拆分成幾個步驟,每個步驟安排了人手。
這才拿起執行筆記,起身往外走。
結果學習太沉浸,忘記了沃勒還在腳上趴著,差點被它拌個大馬趴。
林雪君踉蹌著嚇一跳,低頭“嘿”一聲叱喝。
沃勒被踢了一腳,又被擾了清夢,也抬起頭不滿意地嗚嗚。
一人一狼不高興地對視幾秒,林雪君噗一聲笑,沃勒便也扭扭捏捏地往後一仰,炸起一隻前爪,猶抱琵琶半遮麵地朝她翻了翻肚皮。
林雪君哈哈笑著蹲身摸了它一會兒,才穿上羊皮大德勒,戴好帽子出門往木匠房拐。
冬天生產隊裡的青壯有砍樹任務,木匠房裡陳木匠帶著穆俊卿和另外兩名男知青砍木、鋸杈地整理木材。
瞧見林雪君過來,陳木匠點點頭,其他幾位知青開口招呼,穆俊卿卻是直接放下手裡的活,走過來相迎。
林雪君笑著道:“穆大哥,你的鳥巢研究得如何了?”
“正好給你看看。”穆俊卿拍了拍手套上的木屑,轉身帶林雪君進屋。
“你來烤烤火,暖和暖和。”進屋後摘下帽子,穆俊卿拽了把椅子到爐灶邊示意林雪君過來坐。
又從暖壺裡倒出一杯熱水,不講究地灑了幾片茶葉子,衝了半杯奶,當做奶茶遞給她。
“你彆忙了,我們說說話。”林雪君轉頭道。
“誒。”穆俊卿從陳木匠家屬於他的小書架上捏出一遝信紙,上麵滿是他繪製的鳥巢草圖和筆記,有點亂七八糟,但他覺得自己寫得挺好的,想向林同誌展示一下。
拉椅子坐到她身邊,他將筆記攤開給她看,有點忐忑地道:
“現在冬天能看到的鳥巢大多都被風雨雪破壞了部分,但我根據現有構造做了還原,也請人幫忙弄了些書看。
“你看,這是燕子在不同環境下搭的幾種巢穴;
“這是我在蘆葦叢中看到的鳥巢,但不知道是哪種鳥的;
“還有這個,我之前以為是鳥巢,不過後來塔米爾告訴我,說是鼠兔的巢。”
當然,塔米爾給他糾錯的時候語氣可不這麼平和,那家夥得意地炫耀,笑著說“穆同誌,你到底還是不夠了解草原呐,哈哈…”
想到這裡,穆俊卿悄悄撇了撇嘴。
塔米爾一副他出生就知道鼠兔等的巢穴長什麼樣的架勢,實際上穆俊卿見到過塔米爾偷偷去吳老師的教室裡讀書,學著他和阿木古楞的樣子畫草圖做筆記。
真是不服輸的家夥!
林雪君教塔米爾學俄語,其他人光饞著不也沒偷偷學習嘛,就塔米爾點燈熬油地要把所有人學的東西都補上。
林雪君抬頭瞧見穆俊卿憤憤不平的表情,疑惑地望他。
穆俊卿忙收起怪表情,笑著道:“我再收集一些資料,就寫一篇更好的文章遞稿給《內蒙日報》。之前寫的一篇短文已經被咱們公社廣播站錄用了。”
“哇,這麼厲害?穆大哥好低調啊,都沒有分享給我們。”林雪君驚喜地睜大眼睛看他,替他高興。
穆俊卿嘿嘿笑,“跟你還是差得太遠了,有啥好炫耀的。”
“你是不是怕我們讓你請客啊。”林雪君開玩笑道。
“其實我給你買了禮物,多虧你給我出主意,幫我改正一些問題,稿件才能被錄用。不過禮物很薄,我還沒好意思拿給你呢。”穆俊卿抹了把臉,望著麵前爐蓋中間的孔洞,拿手指頭撥弄自己的卷毛。
“啥呀?”林雪君立即朝他伸手,“我最喜歡收禮物了。”
“哈哈。”穆俊卿被她開朗的應對逗笑,之前的糾結一掃而空,起身取了個鐵盒子過來,坐回來後遞給她。
“可以開蓋看看嗎?”林雪君問。
穆俊卿點點頭。
打開蓋子,裡麵靜靜躺著8塊大白兔奶糖。
她哈一聲,伸手撫摸過幾顆糖果。手指一合,捏起一顆。扭開兩邊的旋折,展開糖紙,裡麵果然裹著一層糯米紙。
轉頭朝他笑笑,林雪君先嘗透明的糯米紙,熟悉的清淡味道入口即化。
抿了抿將糯米紙咽下,她才捏起糖。記憶中的奶味,粘牙的奶糖被咬成不同形狀,還嚼口香糖的樂趣。
烘著熱乎乎的爐子,林雪君細細品味前世從小吃到大、現在卻很難買到的奶糖。耳邊聽著爐火、窗外冷風呼嘯和鋸木聲,身邊的穆俊卿靜靜坐著不發出一點聲音,閉上眼,這世界好像就隻剩下自己和口中的糖。
睜開眼,林雪君轉頭又望穆俊卿一眼。
她沒有講話,沉默幾秒後掏出自己揣在懷裡的筆記,遞給了穆俊卿:
“咱們防蟲防旱後麵還有一招,也算是最重要的一招,需要你帶隊來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