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塔米爾問進城有沒有什麼忌憚,首都人講話他能不能聽懂時,王建國笑著開玩笑:
“你彆像在草原上似的,找沒人的地方一撩袍子就給土地施肥就行,哈哈哈。”
“那肯定不會,誰還不知道上茅廁啊。”塔米爾哈哈笑著罵了兩句,又跟著聊起彆的。
林雪君坐在炕上看著塔米爾哈哈哈地跟大家瞎扯淡,瞧著他那性情豪爽到仿佛什麼話都不會讓他覺得冒犯的樣子,放心許多。
看著抱胸站在桌邊微笑望著大家的穆俊卿,林雪君知道穆大哥也是擔心塔米爾去北京之行沒有合適的衣服你,才會把自己的呢子大衣送給塔米爾穿的。
她忍不住想起後世大學時候寢室姐妹們準備參加答辯、麵試或者出去約會前,會一起試衣服、商量穿什麼。大家會擺出自己衣櫃裡所有拿得出手的衣服鞋子,一起挑、隨便穿。
她又一次嗅到了青春和友誼的香氣。
第二天清晨,塔米爾便坐著馬車出發了。
林雪君、穆俊卿、阿木古楞、托婭等能請假的人都坐在馬車上陪他一起去場部,大家非要送他上火車。
“哪用你們這麼多人送的?我又不是小孩兒。”塔米爾坐在馬車上,背著包袱一邊跟阿媽阿爸擺手,一邊轉頭對林雪君幾人念叨。
“你連火車都沒坐過,不送你,怕你不知道咋上車。”托婭不客氣道。
“我送過好多人上火車,看也看會了。”塔米爾撇嘴。
遠處駐地上樂瑪阿媽和胡其圖阿爸的身影越來越遠,一直很興奮的塔米爾忽然沉默下來。
天高地遠,春風呼嘯,土塵卷成黃霧,終於徹底遮擋了視線。
…
在海拉爾車站,塔米爾一人坐車,送彆的朋友卻湊齊了7個。
穆俊卿捏著車票找到塔米爾的位置,安排大家幫忙把行李放上放下後,又不放心地反複跟塔米爾強調:
“6包東西,下車的時候數著點,彆落下。”
“知道了知道了,你怎麼這麼囉嗦?”塔米爾坐在座位上,東張西望地看,拍拍座椅,又用後背蹭一蹭靠背,往深處看看其他座位,又透過窗戶望一望窗外的站台。
林雪君擔心塔米爾第一次坐火車好多流程不熟悉,悄悄找到列車員,塞了一把糖給對方,請對方在賣東西的時候多提醒塔米爾。怕塔米爾不好意思問人,又請列車員同誌在火車開動後告知塔米爾衛生間門的使用,以及開門關門的方法等。
列車員笑著又將糖塞還給林雪君,看著塔米爾四周跟他拍拍打打說說笑笑的年輕人們,羨慕道:“你們關係處得真好。”
“跟他處得一般,他阿爸阿媽對我們好。”林雪君哈哈一笑,再次謝過列車員同誌後,才走向塔米爾。
將兜裡的糖給塔米爾鄰座的乘客們分了一點,問過大家都去哪裡後,林雪君又請四周的乘客們多多關照塔米爾,活像他的長輩。
在生產隊做照顧牛羊牲畜的獸醫做久了,好像已經漸漸習慣了照顧人。
“不用擔心。”塔米爾笑著站起身,扶著車座靠背問林雪君:“你爸媽的地址寫給我,熟悉一下工作後,我去代你探望他們。”
“我給家裡的信中說了你要去首都跟杜教授做一個多月的翻譯,等你到了杜教授那兒可能就會收到我爸或者我媽的電話。到時候你去我家吃飯,陪我媽我爸說說話就行。”林雪君笑著道:“要是有空,也可以去看望我爺爺,他周末閒著沒事就喜歡去公園遛鳥,你可以跟著他去逛公園。不過不許說我壞話。”
“放心吧,報喜不報憂,我知道咋做。”塔米爾哈哈笑著說罷,又高興問道:“你跟你爸媽提到過我啊?他們都知道我是誰?”
問罷,目光又忍不住往穆俊卿的方向斜過去,一臉的得意。
“……”穆俊卿。
他後悔借呢子大衣給塔米爾穿了!
“知道,我哥回家後,把我身邊的朋友和長輩一個個點名了個遍。”林雪君笑著拍拍他肩膀,“工作中有啥不適應的,就跟杜教授講。要是不好意思開口,就打電話給我爸媽,請他們幫忙也行。或者給我們寫信。”
“嗯。”塔米爾點點頭。
火車上的乘客陸陸續續都上了車,距離開車的時間門不遠了。
興奮褪去,離愁便湧上來。
餘光掃見跟小劉一起幫他打了一壺熱水的阿木古楞,塔米爾笑著道:“小子,一會兒你不要再追火車了。”
阿木古楞將水壺放在桌子下方,抬頭瞥塔米爾一眼,撇嘴道:“沒有人要追你的火車。”
“哈哈哈……”大家被逗得笑聲一片。
“我們要下車了。”林雪君又左右檢查了一下塔米爾的行李,想著應該沒有什麼需要多叮囑了,便退到過道上。
塔米爾抿著唇,笑容漸漸收攏。目光掃過朋友們,他想要再扯一下笑,卻沒能成功。
展開雙臂,不舍得想要擁抱。
穆俊卿斜插一步上前,擠開林雪君,接住了塔米爾的擁抱。
拍拍塔米爾的背,又將塔米爾按到座位上,穆俊卿才道:“我們下車了,你坐著吧,工作順利。”
“……嗯。”仰起頭,塔米爾目光仍鎖著大家,依依不舍。
林雪君幾人依次捏過他肩膀算作道彆,接著便嘻嘻哈哈地下了車。
塔米爾從車內看著大家走,又伏到車窗看著大家順站台走到窗下。隔著車窗,他擺手朝大家呲著牙傻笑。
火車終於啟動,他看到阿木古楞不由自主跟車、又赧然駐足,看到林雪君舉高手臂用力搖擺,看著穆俊卿幾人大聲說‘一路順風’的口型……
“你朋友們對你真好。”坐在對麵的大叔笑望著站台上送彆塔米爾的年輕人們,不無羨慕地道。
“……”
半晌沒聽到回應,大叔轉回視線望向對麵——
一直呲牙笑的爽朗青年早已沒了笑容,塔米爾仍雙手貼著窗,對著窗外已不見友人的冬景,兩行淚靜悄悄地流了滿麵。
…
…
3天後,塔米爾被列車員和僅同程一路便因他爽朗性情而成為朋友的大叔一起送下火車。
他用羊皮大德勒包住兩個大包扛在左肩,其他4個包裹則全拎在手上,跨著步走出火車站。
在接站口,塔米爾一出門就被杜教授認出來了——青年高大的身材和臉上區彆於其他人的粗糲、野性氣質很突出。
杜教授的助理丁大同推開車門快步走向東張西望的塔米爾,趕到近前才問道:“塔米爾嗎?”
“你好,是我。”塔米爾忙放下行李,謹遵穆俊卿的叮囑,朝對方伸出右手。
丁大同笑著握住了一雙粗糙而有力的年輕牧民的手,“你好,我是杜教授的助理老師,我叫丁大同。你叫我丁老師就好。”
“丁老師。”塔米爾點點頭,顯得有些拘謹
在丁大同艱難地拎起塔米爾放在地上、看起來很輕的行李時,塔米爾仰起頭,左右四望。
視線被層疊參差分布的建築阻礙,他沒能看到天際,也沒有看到任何草場。
一棟又一棟的樓和屋,左右交錯的熙攘人群都讓他眼花繚亂,在草原上,即便是開那達慕大會時,也難見這麼多屋棚、這麼多人。
目不暇給的感覺幾乎令人暈眩。
跟著丁大同走到路邊,塔米爾沒有看到馬,隻看到一輛比拖拉機更精致的箱子一樣的四輪小車。
隔著車窗,他跟杜川生教授握了手,幫丁大同將行李放進汽車後麵打開的門裡後,他有些笨拙地坐上車。
“小梅同我說你是第一次來首都。”小汽車啟動,坐在前排的杜川生回頭打量起塔米爾。
“嗯。”塔米爾點點頭。他有些拘束地坐在車內,眼睛卻不由自主地透過前車窗看向前方的街道。
“不用拘束,你到的前一天小梅的父親就給我打了電話。今天林書記招待我們,先去林老爺子家吃了午飯,我們再回學校送你去宿舍。”杜川生笑著道:“我也好久沒見林書記和林老爺子了。”
“啊……”塔米爾沒想到這麼快就能見到林雪君的家人,手抓著膝蓋,緊張地搓。
“不用太緊張,看看風景吧,休息一會兒就到了。”杜川生笑著點點頭,便閉目休息不再講話。
塔米爾轉頭看了眼丁大同,接著便靠在他這側的車門處,以一個奇怪的高度,運動著張望起北京城。
複雜的建築,奇怪的高樓,古撲的門洞,金色的飛簷,滿街穿梭的自行車,穿著棉猴、軍大衣的行人,和很少見的穿著呢子大衣的、行色匆匆的青年……
塔米爾捏了捏自己穿著的大衣,抿住嘴唇,被首都的繁華景象和許多許多尚無法體會的情緒灌頂。
進入城市中心,被繁華迷亂的雙眼捕捉到窗外一掠而過的天安門……
當小轎車駛過筆直寬闊的長安街——
塔米爾忽然深刻地意識到,林雪君教他俄語,已改變了他的人生。,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