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胡其圖阿爸和烏力吉大哥的牛牧場上, 林雪君帶著托婭和昭那木日一起給母牛接生。
經過幾次實操後,昭那木日雖然手指頭笨笨的一直沒能很好地在手插入牛水門的情況下,把繩子係在小牛的腿上, 但托婭卻已經能熟練掌握這個工作了——也好,昭那木日胳膊粗粗的,他插牛水門的時候, 母牛也不太舒服,搞不定這個工作就搞不定吧。
托婭倒是做得越來越好, 因為昭那木日做不到, 這個工作的壓力全落在她身上, 於是每天閒著的時候也都在不停不停地做單手練習, 搓著繩子的手指磨破了又長出繭子,越來越靈活, 也越來越有力了。
昭那木日雖然靈活性不行, 力量卻一頂仨。他的大力士優勢彌補了春牧場上人手不足的問題。扯犢子工作隻要有他在,就不至於太局促。
林雪君帶著他們接生了十幾頭母牛,確定他們倆已完全能獨立完成給難產母牛正胎位和接產工作後,便背上行囊準備出發去第八生產隊了。
“記得所有狀況都要以預防為主, 預防母牛的產前產後癱瘓,預防母牛子宮脫出, 預防胎衣不下,預防牛犢嗆羊水引發肺炎……這些一定要嚴謹地、一項一項做好, 隻要沒有這些特殊問題,你們倆完全沒問題了。”
林雪君指著托婭手上托著的筆記, 笑道:
“你看,一項一項都記得很清楚,按照手冊慢慢熟練起來, 很快就能做獨立的接犢員了。”
“哪有接犢員這種工作。”托婭抬起頭憨笑,最近接犢工作對她磨煉頗多,整個人都變得沉穩又可靠起來。
“獸醫衛生員。”林雪君轉頭也拍拍昭那木日,“今年冬天帶你們學習彆的知識,慢慢就什麼都能乾了。”
辭彆了樂瑪阿媽和阿如嫂子,林雪君騎上蘇木,帶著大狼沃勒和大狗糖豆,後麵墜著阿木古楞,一路北上去第八生產隊的牛牧場。
中午時分草原上很熱,乾燥的風裹挾著熱浪,無遮無攔的草場上,想找個庇蔭的地方都沒有。
林雪君像個地地道道的蒙古族女性一樣頭上纏著布巾,既預防了頭皮被曬傷,也起到吸汗防熱防風的作用。
隻可惜布巾包頭不遮陽,她隻能騎著馬抬左手搭涼棚。手掌的陰影遮不到下巴,再多跑幾趟,她就要被曬成黑下巴了。
因為路上蘇木和沃勒他們都要及時補水,避免曬脫水或發生中暑症狀,所以林雪君和阿木古楞一路都儘量選順河走的路,沿途看到好多固定在高草叢中或放置在釘進土地的木柱上的各種鳥巢。
走近查看這些鳥巢時,林雪君在一個鳥巢的榫卯結構拚口處發現了暗紅的血跡。
那時候任務剛剛下達,年輕人們要在年前儘量快地製作大量鳥巢放置在草場上。被分配到任務的社員起早貪黑地勞作,粗糙木材的拚接和硬草的編製常常將雙手紮擦得傷痕累累,大家沒時間照看雙手上的傷口,就這樣將鮮血抹擦在一個又一個鳥巢上……
望著至今仍空蕩蕩的鳥巢,林雪君臉被曬得潮紅,嘴唇卻微微泛白。
下午一點多最熱的時候,他們在路邊休息,鑽進高草叢中庇蔭休息時,無數長相不同、品種不一的蝗蟲從他們身周越過,留下遍布齒痕的枯草和新芽。
抓住手邊夠得到的蝗蟲丟進袋子裡,林雪君心疼地撫摸被咬得像鏤空織物一樣的葉子,轉頭對同樣藏在高草中的阿木古楞道:
“被咬成這樣,又被大太陽曬,水還少,草是不是就緩不回來了?”
“一會兒就枯了。”阿木古楞探頭過來看,搖頭道:“後麵的蝗蟲連枯掉的殘葉子也不會放過的,它們會將這些過冬的枯葉、新枯的葉子也一並吃掉,直到草原上寸草不生,它們才會向南遷飛。”
“要是我能像雞一樣吃蝗蟲就好了,把它們吃滅絕。”林雪君伸手又扣住一隻蝗蝻,將之塞入布袋,準備一會兒一起壓在河水裡淹死。
“有的能烤著吃,有的不能。”阿木古楞撓撓頭,“小時候我吃過,但有的好難吃。而且鬨蝗災的時候,就算吃也吃不過來啊。”
“不知道大隊長和衣秀玉他們除害效果怎樣了……”林雪君苦著麵孔,抬頭望向在炎炎日光下曬得蔫頭蔫腦的返青春草,無數蝗蝻交錯蹦跳穿梭其間,每每落在葉子上,總張開貪婪的顎口不斷吞食,鮮嫩多汁的草葉眨眼變得殘破不堪。
“你小睡一會兒吧,我去看著馬。”阿木古楞捏著一根乾草,同樣憂心忡忡地望著草野間的蝗蝻。
他才要撐身站起來,林雪君忽然伸手拉住他。
“怎——”他轉頭。
“噓——”林雪君按著他示意他不要動。
耳中忽聞一陣由遠及近的嘈雜鳥鳴,阿木古楞順著林雪君的目光向前望去,隻見一群白脖子黑帽子像飛鏢一樣的瘦鳥展翅飛掠像河邊。
河邊正飲水的蘇木喝爽後抬起頭唏律律地甩頭,鳥群中的幾隻自來熟地落在蘇木背上。
蘇木疑惑地轉頭拿大馬眼睛觀察,見小鳥隻是落在它背上一邊休息一邊梳理羽毛,便不再搭理,繼續開心地低頭喝水。
林雪君屏息打量,隨即小小聲地道:“是燕鷗,吃蝗蟲吃得好厲害的。”
她話音剛落,便有幾隻燕鷗看中了草叢中跳躍的肥美蝗蝻,飛落草叢成功捕獵後,叼著蝗蝻東張西望一番才將蝗蝻吞食。
“喳喳!”嘗到美味的燕鷗大聲鳴叫,仿佛在向同伴描述蝗蝻的美味。
落在河邊飲過水的燕鷗便也撲騰向草叢捕獵。
隻不一會兒的工夫,林雪君視線範圍內的燕鷗便捕食了幾十隻蝗蝻。
阿木古楞忽覺右手腕一陣刺痛,轉頭望了才發現是林雪君緊張中不自覺攥住是了他的右腕。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燕鷗群,嘴巴不斷喏動,似乎正朝著燕鷗無聲念經。
如果阿木古楞正趴在林雪君麵前,就會發現她正無聲念叨的是:留下吧,留下吧……
小心翼翼地呼吸,阿木古楞也不由得緊張起來。
忽然一隻燕鷗落在河邊的高草叢中,像小雞一樣蹦跳著尋找一番,竟合身窩在了一個碗狀的人工鳥巢裡。它似乎有些不解為什麼這裡會有一個這麼完美的無主巢穴,轉著圈兒以不同姿勢在窩裡蹦躂了一會兒,它竟就站在窩沿仰著頭唱起歌。
十幾分鐘後,其他燕鷗在河邊的高草叢中發現了無數個漂亮的、完美的已經造好的巢穴,經過一番嘰嘰喳喳地搶奪和商討後,它們似乎默契地選好了自己的巢。
其中幾隻燕鷗似乎還嫌巢穴不夠柔軟,居然落到蘇木背上,不客氣地擄走了好幾撮馬毛。將馬毛墊在巢穴中後,它們似乎終於感到了滿意,無需再東奔西走地尋找細枝和草莖,固有的鳥巢為它們省卻不少麻煩。
四周有豐富的蝗蝻食物,守著河流,很快還會有剛孵出來的小魚在河流中等待它們取食——一切似乎都是最好的安排。
無需再多做尋找,燕鷗們偶然路過,偶然發現這風水寶地,順其自然地便住了下來。
每一個鳥巢邊沿都站著一隻燕鷗,它們歡唱著呼朋引伴。遇到合適的異性立即入愛河,一兩周內便會在巢中產蛋。
河水清淩淩地流淌,燕鷗一邊左右張望一邊不住口地唱啊唱。
遠處又有一群鳥掠近,落在距離這處河段幾米外的河岸上,一邊吵鬨著一邊飲水捕蟲。
林雪君和阿木古楞悄悄退出高草叢,行到不驚擾燕鷗的遠處草坡後,才吹口哨呼喚他們的駿馬。
扶著蘇木又駐足觀望了一會兒燕鷗選巢、飲水吃蟲的熱鬨景象後,林雪君才在蘇木背上巧勁兒一壓,翻身跨坐在大黑馬背上。
輕夾馬肚子,兩騎兩犬縱馬奔馳向遠處,直到他們背影模糊,歡快的歌聲才被風吹向四野: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裡,我問燕子你為啥來,燕子說:這裡的春天最美麗……”
…
第一生產隊距離河道幾百米遠的壕溝裡,牧民巴特正舉著望遠鏡,一邊看一邊傻笑。
遠處忽來了幾匹馬,上麵騎著的人才拉了韁繩,便迫不及待地跳下來,奔至巴特跟前。
“給我看下。”來人朝著巴特伸手,索要望遠鏡。
“等會兒,我正看著呢。”巴特仍把著望遠鏡,望得聚精會神。
後至的中年漢子在巴特背上狠狠一拍,隨即低喝道:“社長跟你要望遠鏡,你乾啥呢,巴特!”
這時巴特才愕然推開望遠鏡,轉頭一看,居然真的是公社陳社長。
陳寧遠並未多言,撈過巴特手裡的望遠鏡便送到眼前,朝著巴特方才盯視的方向一轉,被拉遠的視野中,燕鷗在河岸邊高草叢間飛來飛去,野鴨從河裡搖搖晃晃的上岸,幾隻不知名的鳥類喙裡掀著三四隻蝗蝻,先後落在高草叢中的巢穴上,低頭挨個給剛出殼的小鳥喂食。
一批蝗蝻喂完了,小鳥仍張著大嘴啊啊大叫,仿佛在向家長呼嚎:
“還想要,還想要!”
“餓餓餓餓餓——”
於是不辭辛苦的大鳥稍作休息,觀察過四周狀況,便再次起飛,又去捕捉更多的蝗蝻。
鳥兒們一次又一次地來回,一群又一群地出動,於是,一茬又一茬的蝗蝻被消滅。
陳寧遠舉著望遠鏡,看到一隻野鴨撲飛到遠一些的草叢中,邊走邊捉蝗蝻吃,一會兒工夫就吃掉了十幾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