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最後一天, 大隊的社員們終於將大隊附近的路都清了出來。更遠些地方的積雪已被草原上的大風吹向東邊坡地,堆積成小雪山,不會妨礙大隊的拖拉機出發去場部了。
恰逢月底,大隊長一早就帶著會計給社員們發工資。
知青們雖然都沒乾滿一個月, 在大隊食堂吃飯又要消耗工分, 但加加減減,還是拿到了令大家喜笑顏開的不足月薪水。
林雪君拿到了光榮的4塊錢, 加上之前幫牛生產的5角錢, 她來第七生產隊,已經賺到4塊5毛錢了——
是足以買30斤麵粉, 70斤玉米, 菜油7斤,醬油33斤,或食鹽62斤的巨資了誒。
接下來就等大隊的人去場部購物,到時候她也可以請去場部的人幫忙代買糧油和肉食。
到時候就可以自己做軒軟的大白饅頭!還有用油炒的土豆絲和白米粥!
‘等吃完了油滋滋的炒菜, 能用白饅頭抹盤底上的油湯吃’,這已經成為她每天夜裡的美夢。
晚上去大食堂的時候,看著照例沒油水的水煮各種乾菜絲,林雪君伏在打飯窗口,問廚房裡的司務員:
“王大哥, 我們啥時候能見到點油星啊呀?”
“嗨,食堂的醬油膏、菜油早都沒了, 能吃飽飯就高興著吧。”王司務嘿嘿一笑, 走到打菜窗口跟知青們閒聊:
“本來說是明天去場部采買, 但是咱們大隊唯一的拖拉機手生病了,發燒呢,衛生員給開了藥也沒好, 昏昏沉沉的,說是一會兒打冷戰,一會兒渾身冒汗的,雖然一直嚷嚷著自己還能開車,但哪敢讓他去啊?燒得腿都打擺子呢,死路上咋辦。”
真是全世界講話最吉利的司務員……
他歎口氣,又繼續道:
“冬天就是這樣了,再忍忍吧。還好我這還存著好多乾貨和粗米糧,土豆也還有一些呢,咱們大隊肯定餓不著。”
他還挺驕傲,來負責打飯的林雪君和孟天霞卻哭喪起臉。
司務員笑嗬嗬幫兩名知青排解失望情緒,又跟她們八卦起大隊拖拉機手的事。
第七大隊是去年領到拖拉機的,當時趕上給羊剃毛和冬儲等工作,就抽出一個劉金柱去學開拖拉機。本來想著回頭讓劉金柱再教彆人,可一冬天忙忙活活,一直沒倒出人手來做新的拖拉機手。
現在可麻煩了,科學繁育員教過的,小羊羔出生7~10天要用炒熟粉碎的豆粉誘食,15~20天要補補精料補草,訓練采食能力,鍛煉瘤胃等消化能力。
1月到3月產冬羔,之前去場部買的草料都吃光了。如今3月出生的大批小羊羔降生後也到日子了,大隊卻還沒來得及去場部補貨。
連母羊要吃的草料也沒了,駕牛車去場部的話,耗時太長,一定會耽誤大隊牧民轉場春牧場的事。
更何況,一輛牛車才能拉多少東西啊?
馬拉車、驢拉車的話,能拉的重量更少……
拎著飯盒回程的路上,林雪君時不時歎息一聲,一向開朗多話的孟天霞卻異常沉默,似乎有什麼心事。
…
由於瓦房比蒙古包暖和,男知青們吃飯的時候還是來瓦房跟女同誌們一起。
飯菜上桌,大家一邊吃一邊聊起拖拉機手的事。
這個時代,拖拉機手是最光榮的了!
1元錢上印的就是女拖拉機手的英姿,就像未來的女律師、女明星、女醫生一樣,都是女孩子們最想做的工作!
“現在全大隊都沒有開過拖拉機的,羊全在等著飼料,說是再吃不上都可能餓死。還有咱們大隊食堂,早就缺糧少鹽了,我們天天吃的水煮菜也越來越淡。沒有鹽,人就沒力氣乾活。”穆俊卿將自己聽來的消息也分享給大家。
“拖拉機手的工資特彆高,運輸忙的月份,可能會達到五十塊左右。要是乾得好,還能憑先進,掛大紅花。”王建國一副恨不得自己會開拖拉機的扼腕模樣。
“你將來想當拖拉機手嗎?”衣秀玉問。
“想啊。”
大家於是又聊起未來想做什麼,問到林雪君時,她毫不猶豫答道:“獸醫。”
“給牛生一次產就能賺5毛錢,獸醫和拖拉機手哪個拿的工資更高?”衣秀玉又問。
“不知道我將來能做什麼……”穆俊卿說罷沉默下來,他其實想回北京,但他們揣著建設祖國邊疆的目標來到這裡,再苦再累也不該打退堂鼓。
“將來我要是能當上拖拉機手,我就請大家吃好吃的。”王建設還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
“那必須的。”衣秀玉已經跟二喜叔學了一口的東北話。
“有錢能買肉吃。到時候先來兩斤五花三層的豬肉,切成薄薄的一片一片,放油煎得滋滋冒泡,然後下大蔥,炒的肉香蔥香撲鼻。拿蒸得燙燙的大白饅頭就著吃,沾滿油的肉片放在饅頭上,一口咬下去,饅頭浸滿了油香,肉卷在饅頭裡,混著麵食的甜——”林雪君抱著饅頭,一邊啃一邊回想前世的美食。
“啊啊啊!”
“不要再說了!”
“你再說下去,我就要饞死了。”
知青們口水瘋狂分泌,咬著嘴巴裡的乾饅頭,眼圈都紅了,瞪著林雪君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林雪君忍不住笑,其他人抹一把口水,也加入傻笑行列。
隻有孟天霞咬著饅頭一直沒講話,也不知在想什麼。
…
到了晚上,四個女知青中比較內向的劉紅忽然開始發燒,燒得又凶又猛,衛生員王英過來看過,打了一針,溫度隻降了一點。
大隊長帶著婦女主任過來看,聽說劉紅之前都好好的。
又聊著聊著,才從衣秀玉那裡得知劉紅之前跟蒙古族牧民去放牧,遇到母羊產羔,幫手的時候有血濺到眼睛裡,她拿手去擦,好像還沾了母羊的羊水……
衛生員當即判定劉紅可能是染了布病,這個病很不好,一直發燒退不下去的話,人會燒傻的,大隊沒有醫療條件,得去場部才行。
本來可以坐采買的拖拉機去場部,但現在拖拉機手也燒著,那隻能坐驢車了。到場部得三四天,路上晚上冷起來,劉紅的病情還可能嚴重。
大隊長於是又說不如派快馬去場部求援,讓場部那邊開車來接。
大隊長一行人走後,孟天霞坐在炕沿邊,忽然就站起身,對林雪君和衣秀玉說:“我要開拖拉機帶劉紅去場部。”
所有人都被她的發言驚到了,原來她之前一直沉默,就是因為來這邊前,她在家鄉曾經開過幾分鐘拖拉機,還背過口訣,隻是開得不熟才沒敢說而已。
不等大家回應,孟天霞已衝向門口,戴上帽子就要出門。
“你去乾嘛?”林雪君問。
“我去摸一下拖拉機,熟悉一下操作。”孟天霞推開門便衝入夜色。
林雪君忙也戴上帽子,叮囑衣秀玉照顧好劉紅,便追了上去。
路上,孟天霞一直在背誦開拖拉機的口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