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小羊羔的孟恩, 看起來一點也不雄壯了,甚至還有點慈祥。仿佛隻要自己有奶,小羊羔想喝, 他可以立馬拉開衣服給小羊羔哺乳。
他朝林雪君嘿嘿笑笑,小心翼翼地將羊羔從懷裡拎出來。
“剛出生4天,之前還好好的, 今天早上忽然就不吃奶了。每次走過去要叼奶喝,可拱兩口就走了,嘗試幾次後乾脆不喝了,跑到一邊去臥著。這麼餓了一天,都沒精神頭了,我怕它再不吃奶, 活不到明天早上了。”孟恩將小羊羔放在地上,自己盤腿坐在羊羔身邊,大大黑黑的手在白白的羊羔身上一下一下的擼摸,滿臉寫著心疼。
他好像已經認命這羊羔要死了,給林雪君看看,不過是死羊當活羊醫。
戶主們紛紛站起身, 有的蹲身湊過來看,有的踮腳仰頭看。
打量到羊羔蔫蔫的, 聽說它一天沒吃也沒拉, 都紛紛搖頭。
大家在草原上久了就知道,小羔子小犢子們剛下生的時候最虛弱, 往往拉一天肚子、一天不吃東西, 第二天可能就硬了。
誰也不知道得的什麼病,反正就是夭折——幾乎每年牧民們都要反反複複經曆這樣的事兒,早成為習慣。
好像已經不覺得羊羔不吃和拉稀, 是能治的病了。
林雪君蹲在羊羔麵前,先叩擊它身體的需檢部位,仔細傾聽。
身體狀況是好的,外部看起來沒有任何病症。
她又在大隊長轉交給她的獸醫器具中,找出聽診器,聽了聽羊羔的心音、呼吸音等,都沒什麼不對勁。
接著,它又將溫度計插進小羊羔的直腸,過了會兒看看,發現體溫也是正常的。
“拉稀嗎?”林雪君仰頭問孟恩。
“不拉稀的,它今天沒喝奶,也沒拉。”孟恩仍在撫摸羊羔。
林雪君點點頭,又檢查了小羊羔的□□、口腔等,漸漸蹙起眉頭。
這就有點不對了,哪哪都好的,為什麼不喝奶也不拉呢?
她伸手按壓了下小羊羔的肚子,裡麵空蕩蕩的,確實沒有脹氣和積食啊……
林雪君這邊做著檢查,圍觀的戶主們等著等著就聊開了。
他們大多在搖頭,嘀嘀咕咕地說這羊羔沒得救了。
“我家年年都有這樣的羔子,有時候一天內能死倆,不知道怎麼,就忽然倒下了,不吃也不拉。就跟這個一樣的。”
“是,羊羔子、牛犢子、馬駒子嘛,都常有的事,它們也不會講話,連哭都不會。不吃不拉的時候,可能都已經病好久了,說不準是哪裡的毛病。”
“這有什麼好救的,孟恩帶個要死的羔子過來,這不是為難人嘛。”
烏力吉也探頭看了羊羔,同樣地皺眉,“咱們可說好了,這羊羔就是給林同誌看看,不能說治不好這個羔子,就不讓林同誌當獸醫衛生員。”
“我看也是,小羊羔胎裡帶的虛,神仙也未必救得回來,咱們可不能為難人啊。”趙得勝也幫腔。
孟恩立即仰頭反駁:“沒有胎裡帶的虛,它剛出生的時候可精神了,咩咩咩的,大口喝奶,走路也可穩當了。”
“是,就是給看看。行不行的,跟我暫時任命林同誌做衛生員不相關啊。”大隊長也點了點頭,在他看來,這羊羔的確不好治。
林雪君並沒受聊天眾人的影響,她仍沉浸在思緒中,努力搜尋所學和過往經驗,企圖從中找到羊羔狀況可能對應的疾病名稱。
這時吃完晚飯、為明天準備好早飯和午飯的阿木古楞,悄悄拐進棚圈。
他一進來就瞧見人群都圍在林雪君身邊,隻一名男知青坐在木凳上,兀自對著本子寫字。
阿木古楞想擠進人群,沒能成功,隻好坐到男知青穆俊卿身邊。他低頭看了看穆俊卿正書寫的方塊漢字,用林雪君教他的漢話問:“你寫的什麼?”
穆俊卿轉頭看了看瘦瘦的少年,指著兩個詞,一字一頓地念:“倔強,不服輸。”
“什麼意思?”阿木古楞仔細辨認這兩個筆畫超多的詞。
“是說林雪君的詞。”穆俊卿笑了笑,抬頭看向蹲在一群高頭大馬的漢子中,專注於為小綿羊做檢查的年輕人。
“……”阿木古楞抿住唇,眼睛也盯住林雪君,用袖子抹去下頜上沾的草屑。
倔強,不服輸…是用來形容林雪君的詞,那應該是很好的兩個詞。
他緩慢地咀嚼兩個詞五個音,悄悄把它們背了下來。
“你覺得那羊羔還有得治嗎?”穆俊卿踩到板凳上,探頭往人群中心的林雪君和羊羔身上打望。
阿木古楞也學著他的樣子站在板凳上,搖了搖頭,“小羔子死亡率很高。”
他會說的漢話不說,講到這裡便止住,隻是注視著那個在人群中、埋頭對著小羊羔的一團身影。
人們圍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便有戶主揣著手退出來,一邊走回自己的凳子,一邊搖頭:“沒轍,就算場部的獸醫來了,也夠嗆。”
“這有什麼好治的。”跟出來的人應聲。
又好幾個人也散開來,繞回自己座位。
全程,林雪君都沒有被打擾,她不知什麼時候從針灸包裡掏出了兩個最粗的長針,像筷子一樣捏在掌中。
然後,她左手搭在小羊羔頭頂,輕輕撫摸了下。
接著,慢慢收緊五指,掐住它的頭,使它不得動彈。
“咩~”小羊羔有些虛弱地叫了一聲,之後蔫蔫地趴伏下去,連眼睛都閉上了。
林雪君便跪趴在地上,用兩根針去戳小羊羔的口鼻。
其他人見她既不嫌臟,也不嫌冷的樣子,有點唏噓。
瞅她臉上那皮膚好的,白白淨淨的,也就是個從城裡來的、沒受過凍也沒吃過什麼苦的小孩兒,學過些知識,願意這樣努力、這樣豁出去地爭取做好獸醫衛生員的工作,也挺不容易。
如此一想,戶主們便將那些討論她不行的話,默默咽回去了。
算了,就是個小孩兒而已。
這些受過生活之苦的長輩們,會粗線條地在小姑娘麵前直言她恐怕不行,與此同時,他們身上還有一種‘怎樣都好’的灑脫。
他們商量事情時雖然什麼話都講,好像很嚴格,但他們不固執。
幾位戶主退出去時,已歎氣著接納了大隊長這個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