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簡直令人不可置信。
那入侵的刺客竟然沒有退。
他非但沒退,雙眼還燃起了紫色的熒光,像從地域裡燒起來的冥火。
那紫色的螢火不管不顧地前衝,呼吸之間就逼近到眼前。
塵埃落定時候,冰冷的紫眸居高臨下地凝視。那把冰冷的刀已經抵在伯爵帶著精美項鏈的脖頸上。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伯爵後知後覺地察覺到自己的鱷魚咬到了什麼東西,牙齒深深嵌入血肉骨頭的感覺明明那麼清晰。
他茫然看去,發現自己的精神體咬住的是一條虎鯨。
人在危機到生命的時候,都會下意識地趨利避害。
眼前的這男人,這個擁有虎鯨作為精神體的哨兵,他在麵對致命的危機時,連哪怕一個呼吸的瞬間都沒有停滯。
隻是把自己的精神體召喚出來,肉盾似地塞進了巨鱷閘刀一樣的大嘴中。
精神體受到的創傷,一樣會給本體帶來極大的痛苦,會嚴重影響到哨兵本人的行動。
虎鯨的尾部在巨大的咬合力下,露出白色的魚骨。
但他的本體,那個哨兵,卻穩穩地站著,尖刀抵住伯爵的脖子。
能量石的微光映著他冰冷的雙眸,沒有看見一絲痛苦的波動。
這是一個瘋子。
詹姆斯的額頭上流下真正的冷汗。那已經幾乎觸碰到按鈕的手指,隻好慢慢地收了回來。
隻差了零點幾毫米的距離。他就可以按到報警器。
到現在他甚至還沒有回過神來。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這樣的高階哨兵,竟然會敗落在一個照麵之間。
雖然他也知道,自己的級彆是靠著家族用各種昂貴的基因藥物強推出來的。也很少有真正的戰場經驗。
但在往日那些表演性質的演練場上,他一直都能輕鬆打敗身邊的護衛,A級哨兵的資質亮堂堂地掛在身上。理所當然地享受著身邊簇擁者們低三下四的恭維。
他一直以為,自己也算是一個強者。
“你,有什麼需求……”伯爵低下頭顱,想要談判,想要爭取時間。
畢竟他手握如此巨大的財富,應該沒有買不下來的東西,包括自己的性命。
不算什麼大事。
能夠轉危為安的。
“我從35號汙染區回來。”眼前的哨兵隻說了這麼一句話。
35號汙染區?那個活著蟲玉的地方?
這個念頭剛剛晃過的時候,冰冷的刀刃已經切開他喉嚨的肌膚。
毫無猶疑,不容置疑,奪取性命。
沒有留給他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
詹姆斯想喊,他喊不出聲。
薄薄的刀刃,精準割斷了他的聲帶和氣管。
他捂住脖子,一臉的不可置信,慢慢地跪了下來,
大量的血液從被切開的氣管流入肺部。
他嘗到了一種溺水般的極端痛苦。
痛苦得令人想死,卻還一時間死不掉。
從不把他人性命放在眼中的伯爵大人爬在地上,一手捂住流血的脖子,一手伸向前,扭曲著表情發出細小的喉音,祈求眼前的刺客饒他一命。
在死亡的麵前,尊貴的伯爵褪下了他身為貴族的光環,和任何一個普通人沒什麼區彆。
一樣的驚恐,一樣的脆弱,一樣畏懼著死亡,渴望活下去。
倪霽蹲下身,看著血泊中的人,把一張白紙擺在他的麵前。
“我知道你們不止一個人,把其它人的名字寫出來。或許你還來得及進治療艙。”
他的語氣很平靜,仿佛浮在血海上的一根稻草,讓瀕死之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抓。
詹姆斯捂著脖子,流著眼淚,流著鼻涕,拚命搖頭。
他想說彆這樣,那都是些大人物,哪怕是我都惹不起,不是你這樣一個單槍匹馬的哨兵能搞定的,
然而他說不出聲音來。
那死神一樣的哨兵不想聽他說話,隻蹲在他麵前,等著他去夠那根唯一的稻草。
瀕臨死亡的伯爵隻好伸出手,顫抖著手指沾了血,寫下一排的名字。
他看見那個哨兵拿起那張血紅的名字,在半空中抖了一下,認認真真把那些血紅的名字看了一遍。
最終,在他渴求的目光裡,那個凶徒雙目重新燃起了紫色的熒光。
***
倪霽覺得自己把現場弄得有點糟,但他也沒有彆的辦法,他必須砸了那個貴族的腦子,以防有人再一次看見屍體腦中的記憶。
他坐在濺滿血汙的豪華臥室裡,就著魚缸裡能量石的光,打開詹姆斯手臂上的個人終端。
最可笑的是,這具屍體上戴著的個人終端,總控著伯爵府內的所有電子設備。
用他的虹膜和指紋打開之後,再加上一點點的技術,就可以輕易抹去一切凶手想要清除的安保記錄。
人類的科技倒退了數千年,生產力嚴重斷層。哪怕勉強用舊日遺骸裡搜尋出來的產品充充門麵,也終究是一些東拚西湊的虛假架子。真正想要破壞起來,非常容易。
特彆是對一個出身於哨兵學院,又混跡汙染區多年的高材生來說。
倪霽仔細清除了一切,確定沒有留下任何個人信息之後,站起身來。
“我看見了。”一個聲音在魚缸裡響起。
倪霽轉過頭,看見魚缸裡遊動著的那隻怪魚。
“我,看見一切,殺了。”
“很好。我很高興。”
那隻沒有人形的生物,說出不太連貫的,斷斷續續的人類語言。
“殺了我。”
“我不想活了。”
“替我結束一切”
“否則我看見了。”
到了最後,他說不出彆的話語了,隻翻來覆去地說他不想活了。
倪霽隔著玻璃,盯著他看了一會,那個生物的眼睛很像人類,充滿著血絲,布滿了痛苦的神色。
“沒事,不用害怕,我的手很快。”他的語氣很淡,冰冷中透著一點溫柔,把手浸入了五彩的魚缸。
回去的時候,倪霽特意換了一條線路,繞了很多圈子。
將來,哪怕有人搜尋到通風管道,也不可能從四通八達的管道留下的痕跡裡,判斷他的出入口。
他沿著冰涼的密閉管道向前爬動。
虎鯨的尾巴受了重創,過度使用感知帶來腦海深處一陣陣的抽痛。讓他身體裡翻江倒海的難受。
但這些都不算什麼,至少完成了第一步。
昏暗的通風管道內滿是塵土,有一點點從那些通風口內透上來的光。
在這狹窄的空間裡,傳上來喧鬨的交談和調笑聲,充斥著各種各樣對哨兵來說,格外刺鼻的酒精味。
倪霽沉默著,維持著不發出任何聲音的輕盈,安靜地向前爬行。
突然間,就在他眼前不遠。灰黑的管道裡,冒出了一截小小的觸手。
那小小的一段觸手尖尖,像探索未知環境的好奇生物。
它冒出來之後,在空氣裡張了張大大小小的吸盤,扭動身軀開始四處摸索。
倪霽一瞬間僵住了。
大部分時候,哨兵和向導都不會在人群中隨意放出自己精神體的實體。
他不知道那位向導的精神體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出現在這樣莫名其妙的隱蔽地方。
他隻知道,那個人就在附近。
也許她現在就坐在下麵,捧著一杯水,露出她那副百無聊賴的表情。
倪霽一動也不敢動了。
不能讓她知道,也不想讓她發現這一切。
他盯著黑暗中,那條還沒有發現自己的小小觸手。
他知道向導和哨兵是不同的,向導們沒有哨兵那麼敏銳的五感。他們不能捕捉到細微的聲音、氣味和遠處的動靜。
向導的強大之處,是在於精神層麵。
譬如眼前的這些觸手,它們沒有眼睛,看不見自己。它們能捕捉到的是來至生物情緒上的細微波動。
隻要我能控製住情緒,不產生任何情緒上的外泄,就不會被它們發現。倪霽想。
在沒被本體看到的時候,它們是發現不了自己的。
保持安靜。
精神上的安靜。
我可以做到的。
他府下身體,讓自己像是通風管道中的一塊石頭,一片鐵塊,一個毫無生機和情感的物件,一動不動。
精神海守護著海底深處的那片花園。海麵上湧動的波濤慢慢地緩和下來,漸漸結起一層浮冰。冰層封住了整片海洋。
海洋沉默,寂靜,不再有一絲波瀾。
小小的觸手伸出在通風管道裡,開始左摸摸,右摸摸,四處探索。
這裡沒有發現情緒,也就沒有活著的東西,在它隻有簡單意識的大腦裡,這種地方可以肆意亂來,本體是不會生氣的。
它摸到了一個奇怪的物體。
觸手拱了起來,扭成一個問號的形狀。
它覺得有些奇怪。
明明這裡沒有感覺到任何情緒的波動,是一個死物。為什麼會帶給它一種熟悉的感覺呢?
隻要是活著的生物,都有情緒,會痛苦,會高興。它沒有遇到過能封閉自己情感的東西。
另一個同伴從管道裡穿出頭來,兩觸手互相碰了碰頭,交換了意見,都決定要把眼前的這個“東西”好好探索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