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想要強推這個汙染區,真是了不起啊。”杜圓圓眺望那片戰區,“帶隊的好像是倪霽。”
“強推”成為這兩年來哨兵之間流行的一個詞彙。
自從黃金樹汙染區和無瞳之地相繼潰散之後,更多的哨兵隊伍開始嘗試強行推倒汙染區內的柱。
難度極大,成功的很少,哪怕成功了,也僅限於極個彆小型汙染區。
但哪怕目前隻有一兩次。
汙染區潰散之後,奪回的土地、物資、金錢和武器,都能讓人心振奮許久。
眼前的“柱”有著巨大的人臉。人形的身軀,蒼白的肌膚,渾身長出棉絮狀長長的菌絲。
巨大的人形站立在天地間,披著潔白的大片菌絲,像是一個人類和蘑菇的混合體。
無數大大小小的孢子從它四周的土地上陸續生長出來。高高在哨兵們的頭頂撐開劇毒的雨傘。
整片戰區就是像一片詭異且恐怖的熱帶雨林。
人在其中變得很渺小,需要和那些不斷生長的高聳蘑菇戰鬥。
孢子們不斷分泌出粘稠的液體噴射,一但被沾染到一星半點,黏液們便會層層纏繞上來,死死覆蓋住人類的身軀,再不肯放開。
這場激烈的戰鬥已經進行了很久,到了最後的時刻,敵我雙方都拚上了性命。
白色的大傘一朵朵張開。戰士們的槍火映透天空。
半數的菌菇被燒毀、烤焦、委頓在地。大部分的士兵都被黏膩的菌絲纏住,困在原地掙紮。
還能順暢活動的戰士隻剩倪霽一個,孤身長刀在戰場最深處,和那已經殘缺了大半的“柱”膠著混戰在一起。
赤紅的刀光一道道溢出,斬斷切割一條條長長的黏絲,每一次紅光山過,巨大的柱都發出類似人聲的痛苦哀嚎。
那些白色的黏稠菌絲如雨落下,層層疊疊沾著倪霽的四肢和身軀。幾乎將他整個人掩埋,哨兵渾身浴血,咬牙在其中奮力堅持。
誰先鬆了最後一口氣,誰就輸了。
林苑準備下場支援之前看了一圈自己身邊的戰友。
“彆這樣,林向導。我是必須去的。”杜圓圓雙手交錯,打了個叉。
她是這段時間和林苑配合最多的哨兵,一個眼神就明白對方的想法。
她已經受傷了,底下很危險,林苑想讓她留下來。
“你下去了,我身為哨兵留在上麵。回去以後我這臉沒地方放。”
縮小版的熊貓出現在杜圓圓腳邊,原地滾了兩圈,扭動著肉乎乎的身體率先向戰場跑去。
杜圓圓很中二地大吼一聲,
“滾滾無所畏懼!”
林苑又看妮可。
妮可是個貴族家庭的千金大小姐,執意跟來這次行動,不應該讓她深入險境。
還沒來得及開口,妮可的銀色巨蟒已經跟在熊貓身後開始向前跑了。
“去吧,大蛇!大蛇無所畏懼!”
最近這兩個女孩混在一起的時間太多,物通其類,行為模式有些相互影響。
林苑這樣一隊生力軍的強勢援助,有如一劑強心針注入,很快扭轉了戰局。
大片大片的孢子被火焰槍的火舌燒灼得蜷縮。黏膩的菌絲被切斷,受困的戰友從白花花的黏液中被扯出來。
密集的火炮遠程支援,戰場中心,那巨大而柔軟的人形柱體終於堅持不住,伴隨著低沉的哀鳴聲緩緩在炮火的硝煙中倒下。
倪霽滿臉是血,單膝跪在地上,血紅的長刀顫抖著支撐地麵,抬起眼來看一路衝到自己麵前的林苑。
狼狽不堪,殺氣未退,胸腔中堵著滿腹難言的悲憤。
漫天紛飛搖曳的白絮飄散,汙染區的幕布在他身後褪色。
汙染區潰散了,困在此處的人世悲傷,萬千冤魂,終於得以回歸人間。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能讀懂倪霽此刻的心。
那就在他眼前的向導。
她總是在自己最傷最難的時候出現,朝自己伸出她的手來。
林苑伸出手,把地上的倪霽拉起來,他的手掌和長刀用布條捆在一起,被血染透了,在不停地顫抖。
但他看著林苑,對林苑露出了笑容。
額頭靠上林苑的肩,顫抖的身體,染血的笑。
“你怎麼來了。”聲音啞到含混不清,道謝的話沒有說。
林苑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這個哨兵之後的事。
想起在五號汙染區,倪霽幫她拿到了鑰匙,她把倪霽從刑架上救下。
想起在黃金樹汙染區,倪霽把她從猩紅之卵的巢穴中抱出來,她帶倪霽打破了那個汙穢的世界。
幾個月前倪霽陪伴她深入了無瞳之地找到母親的遺物。今天她在這裡對倪霽伸出援手,幫他完成心願。
他們兩人之間彼此相幫相助不知道多少次。
道謝的話都顯得造作。
這樣過命的交情,任何時候都會毫不猶豫朝對方伸出援助的手。
汙染區被打開了,一地的殘兵。
有人開來了運輸車,大家相互拉扯著擠上了後車鬥。
兩隊人馬,一輛敞篷卡車,擠得很,所有人都挨著坐。
哨兵們相互包紮,每一個人都在興奮地討論著這一次的勝利。
大捷!
人類再一次地戰勝了汙染區。奪回了自己生存的空間。
如今的世界,人類整個種族的命運坎坷多難,被怪物逼迫到絕境,深陷囹圄,退守孤城。
白塔四周擁擠不堪,哨塔附近危機四伏。求生難,餓殍遍野,普通人幾乎沒有立足之地。
活得太過辛苦,壓抑得令人絕望。
如今,哨兵向導們一次又一次成功奪回汙染區,無異於將這個昏暗無光世界打開了一線缺口。
一線陽光泄進黑夜,仿佛讓所有活在黑暗中的人看見了希望。
看見了人類活下去的希望。
林苑和倪霽挨著坐在車上。
她聽見身邊很多人都在小聲議論倪霽,說他是一位勇者,英雄,無所不能的隊長。
帶領著隊伍又一次勝了。這樣的勝利已經不是第一次。
但林苑知道,坐在她身邊的這位哨兵隊長並不是一個刀槍不入的鐵人。他也會有驚懼惶恐,柔弱和痛苦的時候。
會顫抖會落淚,會做著不安的噩夢。
隻是他有勇氣麵對自己的脆弱,敢於直麵自己慘不忍睹的傷。
是一個很可愛,很柔軟的人。
哨兵坐在她的身邊,坐得筆直。失去血色的雙唇一片蒼白,嘴角溢著汙血。
車身晃動得厲害,林苑的視線裡,一直就看見那一截染血的下顎,緊抿的薄唇。
林苑心裡莫名萌生了一個古怪的念頭。
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捏住那個蒼白的下巴,在那裡留下手指的印記。
就好像她曾經做過了這種離譜的事情。
這是我的哨兵,必須守護住的東西。
曾經的林苑什麼也沒有,但現在她發現自己想要珍惜的東西變多了,
像是得到了精致甜美的糖果,想要把它們籠在自己手心裡,好好守著,不讓任何一個人染指。
幸好遇到了。
“倪隊。”一個倪霽的同伴湊了過來。
那個同伴遮蔽了大部分人的視線,飛快地比劃了一個手語。
“紀副官發了一個加密的短息,不太對勁,你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