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苑疑惑了一下,讓自己的精神力潛入紀宣的精神圖景。
紀宣的精神圖景已經徹底崩潰了。
大地在下墜,幾乎沒有可以立足之地。
天空漂浮著各種古怪的東西。
牙縫巨大的人嘴在不斷說話,昆蟲的腹部鼓動著正在產卵,蝴蝶的翅膀被憑空出現的手指極其緩慢地扯下,門縫後睜著驚恐萬狀的眼睛……
混亂抽象的景物,參錯無序的空間。
這裡紀宣的記憶碎片很亂,那些關於反叛,謀劃,企圖推翻白塔的記憶都似乎被一隻藍色的翅膀覆蓋處理過,模糊成了一片,無從窺視。隻剩下淩亂不堪,不明所以的畫麵。
女王大概沒有從這裡得到她想看的信息。
林苑也有一種無從入手的感覺。
一隻藍色的蝴蝶歪歪斜斜地飛了過來。他隻剩下一隻翅膀,寶藍色的蝶翼殘破不堪,卻很努力地撲騰著飛在林苑眼前。
“請跟著我。”
林苑又聽見了那個向導的聲音,聲音很好聽,柔軟的像一位少年。
那是一位向導的精神體,隻剩下半邊殘軀,但他卻還是活著的,頑強地活在紀宣的精神圖景中。
林苑跟著那隻蝴蝶,在錯亂無序的世界中穿行,四麵墜落著各種人體器官和可怖的蟲軀。
藍色的小蝴蝶閃著藍寶石一般璀璨的熒光飛在林苑前方,是這個紛亂的世界中唯一鮮明的色彩。
他一直抖動著殘破的翅膀領路,時不時轉頭看看,生怕林苑不肯跟上來。
都是向導,他們之間不用言語溝通,林苑能觸碰到那隻殘破蝴蝶內心的焦急,不安和透骨的悲涼。
還有不顧一切地努力想要拯救某個人的意誌。
於是林苑腳踩著那些凹凸不平的人麵、眼睛、蟲軀,跟著藍色的小蝴蝶在廣闊的精神圖景中向前飛奔。
終於抵達目的地,那是一條很破舊的小巷,角落堆滿垃圾,有老鼠和蟑螂在陰溝裡亂竄。
兩個年幼的男孩手拉著手走在漆黑的巷子裡,他們是一對雙胞胎,關係好得好像是一個人,仿佛任何時候都牽著對方手的模樣。
兩個骨瘦如柴的少年,在啃一截不知道從哪裡來的玉米棒,一人一口。
“這可能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更瘦弱一些的那位這樣說。
“等哥哥成為了真正的哨兵,每個月,不,每一周都給你買一次這個。”
紀宣的精神圖景已經在崩潰,這些殘留的場景應該是他人生中最印象深刻的幾處片段。
兩個少年挨著腦袋分享食物,巷子裡的一扇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
蒼白的燈光在潮濕的地麵拉出一個矩形的方框,框裡站著個成年男人的影子。
那是一個很普通的中年男性,或許是兩個孩子的父親,戴著厚厚的眼鏡,油膩邋遢頭發稀鬆,
但這樣的男人對年幼的孩子來說具有壓倒性的力量。
在此刻的精神圖景內,男人的腦袋逐漸變得巨大,五官憤怒得扭曲,額頭上生長出惡鬼一般的尖角,張口發出詭異的嘯聲。
林苑認真聽了一下,發現那好像是水壺裡開水燒開的聲音。
憤怒的男人衝向兩個孩子,手裡提著一壺燒開的開水!
自稱為哨兵的哥哥飛快地把自己的雙胞胎弟弟護在身下。
滾熱的開水澆在男孩的後肩背上!
存留在記憶中的痛感傳染到林苑的精神體,就好像麵前滾燙的開水濺起,同時燒灼到了她的肌膚一樣。
半張藍色的蝴蝶翅膀巨大化,擋在了林苑麵前,遮住了那突如而來的痛苦情緒。
林苑透過那藍瑩瑩
的翅膀看去,趴在地上的少年紀宣身體在滾熱的熱水下像是蠟燭一般融化了。
整條街道隨著紀宣的融化,都像蠟燭一樣溶解變形,垮下來。
林苑掉入下一層的空間。
那是一間很小的屋子,淩亂的空間裡有好幾個人,雖然都很年輕,但他們的麵容都被模糊了,看不清楚。
少年紀宣趴在門上,呆滯地看著門縫外。
木板門的裂縫大得誇張,從縫隙裡看見好幾隻的人手,那些蒼白的手指戴著富貴的戒指,在活生生地一點一點扯掉一隻蝴蝶的翅膀。
動作很慢,緩緩撕裂,撕碎了一隻蝴蝶,又抓起一隻。
循環反複著殘忍的酷刑。
寶石一般漂亮的藍色翅膀沾著血液掉落一地。
林苑想要借機拉住門口的紀宣。
盯著門縫的紀宣身體中燃起了一道火焰。
那火焰從他眼眸深處燒起,以他的身軀為燭,向四麵八方燒去。
赫赫炎炎,烈焰熏天,發誓要燒毀這個世界,烈火焚燒著一切。將紀宣整個人卷在火焰其中,無法熄滅。
一隻手臂伸過來,拉著林苑飛了起來,離開火場。
林苑看見了那位長著蝴蝶翅膀的向導。
他還是少年時期的模樣,容顏俊美,聲音也很好聽,半邊身體幾乎是透明狀的。
“還來得及。”他說,聲音悲涼,那句話似乎在對林苑說,也似乎在對他自己說。
“一定還來得及的。”
半邊殘破的翅膀在空中努力扇動著,帶著林苑一路飛過熊熊火海,穿過淩亂潰散的世界,來到一片寂靜的湖水邊。
湖水靜逸,水草萋萋,濕潤的草叢中飛著星星點點的螢火蟲。
一對雙胞胎少年牽著手坐在岸邊垂釣。偶爾有一尾魚浮出水麵,驚起一一隻藍色翅膀的蝴蝶。
“哥哥的精神體是螢火蟲。我的精神體是蝴蝶。”雙胞胎中的一個這樣說,“我並不輸給哥哥呢。”
“向導也並沒有傳說中那麼弱小。我不想去白塔,等長大了,我也要成為戰士,到時候,換我來保護哥哥。”
“好呀。向導確實也並不弱小。”紀宣笑了起來,這個時候的他還沒有戴上眼鏡,螢火蟲的光映著那張很年輕的笑顏,“以後就靠你保護我了。”
林苑從空中跳下來,
湖邊雙胞胎少年的身影潰散消失,螢火蟲,藍色的蝴蝶一瞬間都跟著不見了。
漆黑的湖麵如同一潭死水,濃黑的水麵上漂浮著一隻巨大的螢火蟲。
那是紀宣,半蟲半人形態的哨兵浮在黑色的死水上。
蟲腹暗淡無光,沉沒在黑水下,蒼白的男性軀乾和手臂在濃黑的水麵浮浮沉沉。
紀宣仰麵躺在沼澤一般的湖水裡,睜著眼睛,呆滯地望著混沌的天空,像是一具已經死去的屍體。
林苑不知道怎樣喚回這樣的哨兵。看見了他記憶的碎片,知道他經曆過什麼,知道他失去過什麼。感同身受過他的痛苦。會覺得死亡其實對他來說是一種很好的解脫。
但他的精神圖景之中,還保留著這樣一片湖水。
這一片荒草萋萋,有著螢火蟲和蝴蝶飛舞的地方,被好好地護在他的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