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霽扣動扳機,砰一聲射出一枚子彈。
沒有打中,窗前的那隻怪物很快跳躍開,沿著柱子攀上去,橫過腦袋看著他。
那是一隻外形古怪的畸變生物,體型不大,身體上融合了各種各樣的生物特征,彩色的魚鱗,長長的觸須,昆蟲的複眼,人形的嘴唇和下顎。
古怪的身軀,穿著人類女性的複古長裙,頭上戴著黑色的麵紗,裙擺下拖出千奇百怪的昆蟲步足。
既畸形醜陋,又有一種詭異融合的美感。
從進入大廳開始,它就站在樓梯上靜靜地看著兩人。
一股強大的精神力刺痛倪霽的大腦神經,他忍耐著劇痛,朝著窗前的那隻畸變種開槍射擊。
子彈沒能打中那隻怪物,台階上那扇圓形的玫瑰花窗被擊碎。
大廳裡夢境般的彩色光線散了,露出牆外高高的天空。
“哦?你擋住了我的精神入侵,哨兵。”那隻盤桓在城堡穹頂的怪物說。
它巨大的複眼盯著倪霽看了一會。
“我知道了,你和你的向導結閤了,你對她忠貞不移,下意識抗拒所有其它意識進入你的精神海。”
“真有意思,人類總是會產生很多奇奇怪怪的情感和守則,例如所謂的愛,忠誠,嫉恨,這些情感有時候很脆弱,有時候又莫名強大。”
“但你又能堅持多久呢?看看你的身後吧,你的向導已經陷落,你的同伴也全都倒下。”
倪霽不用回頭看,他知道身後發生了什麼。
剛剛進門的時候,他和林苑應該都看見了可怕的幻像。
先是看見死去的同伴,林苑撲在他懷中失聲痛哭。隨後他們不知怎麼地,就回到了那個地底避難點。
林苑的手臂繞著他的脖子,開始吻他。
好像已經不用在做任何事了,他們可以慢慢來,花無限的時間讓自己陷落在快樂中就行。
同樣氣味濃烈的信息素,林苑的手指,林苑的肌膚,林苑企圖咬他耳朵的感覺,一模一樣,沒有一絲一毫的不同。
但就是察覺到了不對,倪霽條件反射地開了槍。
那不是林苑,模仿得再像也不是。
林苑入侵自己精神圖景的那種感覺,駐留在他的意識,他的大海中,化進每一粒沙,每一滴水裡。
雖然他們之間隻有那麼一次,但那種感覺卻已經在那片海底固化,被刻進神經深處。
無人可以偽裝,再強大的精神體都辦不到。
倪霽在槍聲中清醒。看清了屋內的真正環境。
裝飾豪華的大廳中擺有一組柔軟的沙發。
妮可躺在那座沙發椅上,雙目緊閉,狀態不明,勉強能察覺到還有微弱的呼吸。
杜圓圓倒在她腳邊的立柱下,再前方一點的地麵倒著雲洛和雷歇爾。
林苑一隻手按著沙發的扶手,她站在那裡,閉上了眼睛,一動不動。
就站在自己的身邊。
敵人的精神力攻擊像是無形的聲波,看不見摸不著,一波又一波浩浩蕩蕩來襲。
那是從未遭遇過的強大精神力攻擊。令人神魂晃動,痛苦不堪。
倪霽的視線在林苑按著皮沙發上的手指掠過。
他的全身緊繃,進入戰備狀態。
腦海中的某個隱秘的角落卻不知死活地想起這隻手觸碰自己時候的感覺。
既冰涼無情,又滾燙如烙鐵。
在外來的精神力攻擊令人痛苦得受不了的時候,倪霽下意識把自己的注意力強製錨定在那隻手掌上。
按在沙發上的那隻手明明小巧秀美,手指纖白。
卻曾經鉗製住自己,讓自己的每一處都在她的手中焚燒。
讓自己痛苦也讓自己極度愉快過。無法忘記那種被巡禮和擺弄的強烈感受。
說起來令人羞恥。但每當敵人的精神入侵帶來痛苦和恍惚的時候。
哨兵便靠著林苑帶給自己的種種記憶,依賴回憶那種強烈的感受,抵禦住了外敵的精神入侵。
像是那拋入海中的鐵錨,紮進深深的海底,不論海麵如何狂風驟雨,巨浪起伏,總能緊緊拉住海麵飄搖的大船,使它不至顛覆。
即使敵人強大,但他已經承受過另一位向導的入侵,於之進行過最親密的結闔。
因此能夠頑強抵抗。那片大海不再願意容忍其它人的強行精神入侵。
在所有哨兵倒下的時候,在林苑陷入精神力戰鬥無法動彈的時候。
倪霽神色冰冷,守在林苑身邊,穩穩舉槍對著屋頂上的敵人。
虎鯨從地底遊出,一嘴叼著雲洛,脊背頂上雷歇爾,把他們全都搬運到沙發附近。
那隻畸變種攀在立柱的頂端,橫著探出上半身,長長裙擺垂掛,體態優美,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
一雙複眼不再看倪霽和他的精神體,卻緊緊盯著一動不動的林苑。
仿佛一兩個哨兵對她來說是微不足道的存在。她也不屑於再分精力對他進行精神力攻擊。
隻對那個陷落在她精神圖景中一動不動的向導感興趣。將自己所有關注力,用在林苑的身上。
城堡的地麵在開裂。有東西從地底鑽出。
像是當初在摩天輪下的那場戰鬥中遇到的,一隻沒有心跳,沒有呼吸,沒有情緒和任何生理反應的畸變種破土而出。
它抖了抖身上的土塊,從角落的陰影中緩緩爬出來。
接著是另外一隻。
一隻又一隻猙獰的畸變種爬了出來。從屋頂,從地底,從柱子後的陰影中出現,緩緩逼近。
倪霽抽出了他那柄骨白色的匕首,染上自己的血,將它變為紅刃。
他朝前一步,一個人,一柄刀,麵對著地底湧出的敵人。
無人可以援手,一步不能後退。
身後是倒下的戰友和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守住的人。
一隻畸變種從穹頂的陰影中突然躍下,從後方撲向站立不動的林苑,鋼鐵化的長長利爪閃著冰冷的寒光。
守在後方的虎鯨憤怒地鳴叫一聲,甩尾將那隻形態猙獰的畸變種一把拍開。
扭曲的怪物被狠狠甩在石柱上,尖叫一聲掉落地麵,堅固的石柱裂變彎曲。
但那刀鋒般的利爪也在虎鯨黑色的脊背上拉出了幾道血口。
敵人很凶,戰鬥力強悍。
虎鯨這次沒有嚶嚶,小小的眼睛瞪著凶狠的光,齜著尖尖的小牙,任憑傷口處精神體特殊的血液滴落。
它知道這一次沒有可以撒嬌的人。
林苑和觸手們都在精神世界裡戰鬥,沒有人會摸一摸它的頭頂。
於是它變成那隻凶悍強橫的海中凶獸,無謂傷痛。
正麵攻來的敵人更多,倪霽緊緊守住小小一方沙發,迎住四麵八方來襲的敵人。
他和虎鯨身上很快掛了彩。
城堡內光線很暗,像是一場漆黑的噩夢。
沉眠於地底的強大畸變種源源不絕,一個接一個爬起。
這是食龐之城女王的城堡,整片汙染區的支柱所在,怎麼可能是一個真正寂靜美麗的無人樂園。
在地底下方,沉睡著無數守護城堡的強大畸變生物。
血紅的刀影在黑暗中不斷亮起,照亮倪霽染血的麵孔。
虎鯨的鯨鳴幽遠,黑色強壯身影遊動在半空,滴滴答答的血液從它身軀落下,點點消散進虛空之中。
場麵逐漸變得血腥難看,被拍碎的蟲腹留下粘稠的液體,斬斷的昆蟲步足神經反應還沒有消失,蜷縮在地麵抽搐。
敵人實在太多了,一隻又一隻地圍攏,包圍圈在縮縮小。
而倪霽甚至連移動的空間都沒有,哪怕避開一步,身後暴露的是無人守護的戰友。
他隻能用自己的刀,自己的血肉之身,自己的精神體,去擋住黑暗中所有的惡意和攻擊。
倪霽後退一步,腳跟抵到了沙發,他用餘光看了身後的林苑一眼。
心裡計算著自己還能支撐的時間。
一條腿斷了,已經做不了大幅度的跳躍。手臂流下的血液喂飽了長刀,開始有失血過多的征兆。
身後的林苑依舊一動不動閉著眼睛。
在這樣的環境中,她沒有出聲,沒有睜眼,觸手們一隻也沒有出現。
顯然她在精神領域的戰鬥十分凶險,令她無暇分心。
也不知道她的戰況如何。
不能打擾到她,不能讓她分心,自己是一步都不能再退了。
倪霽吐掉了口中的血,移開目光,握緊了手裡的刀。
不知什麼時候,微涼的觸手跑出來了一隻,勾住倪霽的手指,安撫性地摸了摸哨兵的手背。
倪霽睜大了眼睛。
在那一瞬間,那一點勾了勾手背的輕微觸碰,幾乎像一個大大的擁抱,安撫了他懸空而焦慮的心。
林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在戰鬥中陷入如此被動的狀況。
在倪霽的印象中,林苑的精神力強大而可靠,幾乎無所不能,從不曾在戰場上示弱。
像此刻這樣,完全無法顧及自己身體安危,徹底陷入精神力膠著戰鬥的情況還是他第一次看見。
說不擔心幾乎是不可能的。
也隻能守護著她的身體。期待著她能給出一點點自己還平安的暗示。
小小一隻觸手,輕輕一下觸碰,讓倪霽焦慮的心一瞬間變得安定。
沒有精神力的撫慰,也沒有任何疏導,林苑分不出精力給他彆的任何幫助。
隻是那樣輕輕摸了摸他的肌膚。
失血和傷痛帶來的嚴重影響仿佛都在那一刻褪卻了,哨兵覺得自己還可以無限支撐下去。
雖然這隻是一種精神上的幻覺。他當然不可能無限受傷失血,還永遠守在這裡。
但至少在這一刻,他又重新站穩了,握緊了手中的刀。
致命又血腥的戰場。倪霽沒能忍住悄悄回握了一下林苑的觸手。
昏暗的古堡,破碎的花窗,影影倬倬圍上來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