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苑和倪霽隻能沿著花海往回走。
回去的心情和來的時候完全不同,心裡沒壓著那麼沉甸甸的事,也抽得出時間看一眼這片無邊無際的花海。
美麗的鮮花,亮著漂亮彩燈的摩天輪。
花和樂園。
姹紫嫣紅似霞,漫山遍野如夢。
這裡真的是很美的一個世界,隻是不知道是當年哪一位向導的精神圖景被食龐女王吞噬了。
數百年前,在這片土地上死去的向導。
花海越是美如夢幻,越令人感到其背後的悲壯。
倪霽的腿受傷了,不良於行。於是兩個人都騎在鯨背上。
大魚飛得很低,白色的鯨腹幾乎是擦著那些搖曳的柔嫩花葉,掠過高低起伏的大地,一路卷起飛花零葉。
看見了一個特彆漂亮的屋頂露出地麵,屋頂上還亮著一排顏色鮮亮的彩色霓虹燈。
這是舊日時代常見的一種文字,可以翻譯為“酒店”或為“賓館”。
在舊日時代的每個廢墟裡,都找得到頂著這樣標示的建築。
當然,現在的世界早已經不存在度假酒店這樣的東西,也沒有人再使用這樣字母拚讀構成的文字了。
倪霽和林苑提議進入這裡躲避白日的烈焰。
他是個反複進入汙染區的老兵,對那些舊日時代城市裡的各種建築用途門清。
那些掛著醫院,藥店,超市,電影院,遊樂場等等的建築內部有些什麼,曾經是用來做什麼用途,他心中都有數。
當然對酒店這樣的地方也是知道的。
來的路上他就遠遠看見過這個屋頂和這個標誌,當時為了跑最短的路線沒有考慮。
那時候為了趕上夥伴們,無法選擇。
但現在是歸途,不用那麼緊迫,也不趕時間。
他心底便悄悄有了一點私人的想法。
就是不希望將來林苑回想起兩人最開始的一段時光,都是地底洞穴,泥濘塵土和滿身是血的自己。
在一起的時候總是自己最狼狽的時刻。
他沒有更多的時間和力量去為自己心中最重視的人準備一點好的東西,
甚至連他自己本人的表現,回想起來都令人羞愧。
被那雙金色的瞳孔那樣盯著,根本穩不住自己,輕易地就繳了械,一點都不太像個哨兵。
但他還是在心底希望,至少能找一個稍微柔軟乾淨的環境和林苑相處。
幸好這個頂著酒店標誌的地底建築沒有讓他失望。
進入其中,裡麵至少有可以洗澡的地方,鋪了地毯,還有沙發,有可以加熱食物的櫃麵。
當然,也有一張寬大結實的床——當然床不是主要的,倪霽都沒好意思看那個房間。
空間不算大,勝在乾淨。比那種隻有一個洞穴的躲避點不知道好多少倍。
倪霽心裡稍微鬆了口氣。
林苑站在淋浴房花灑的流水下,從沉重到凝結的心底,長長呼出了一口氣。
她發現自己很喜歡水,或許是因為精神體是海底生物的緣故。
乾淨的涼水從花灑中噴淋下來,傾瀉在肌膚上,帶走了一身的泥土和血漬。
泥濘的汙水沿著腳底的排汙口流走,觸手們興奮地湧出來,在流水中拍打著地麵。
這一路走來,滾過花海,鑽過地底洞穴,一身塵埃。
但最可怕的是,還是走過那條長長的走廊。
看到那麼多人心底最黑暗時刻的傷和痛。那些被貫穿在木樁上的哀嚎,那些被烈焰焚儘的苦痛,伴隨著四周流水的嘩嘩聲,依舊在腦海中翻滾。
太苦澀了,人間怎麼這樣多的苦。
林苑捋了一把濕透的長發,難以控製地開始想自己的哨兵。
就像是從前,任何煩躁的時候,必須依賴一點糖分才能讓自己恢複。
她想當時自己站在花海中昂著頭,看見倪霽的臉出現在透明的蒼穹之上,帶著傷口,血液,殺氣,一刀割開敵人的咽喉。
明明在自己麵前那樣羞澀,殺戮的時候又那樣毫不手軟,有一種勾著自己心臟砰砰跳動的魅力。
他曾經孤身一人潛入白塔內部。他無數次在汙染區殺進殺出。他加入了地下組織,企圖推翻那座高塔。
任何時候都狠毅果敢,帶著不惜生命的決絕。
隻有麵對自己的時候那樣溫柔,願意放下一切成為她的哨兵。
林苑這一生大半的歲月,都沒有過什麼屬於自己的東西。
沒有父母,沒有親人,沒有自己的家,連朋友也很少。
身上的服裝是學院配發的,愛好和興趣是白塔指定的,未婚夫是國家匹配的。
一顆心是空的,永遠都是補不上的空寂。
直到這兩年,手心裡才漸漸拽住了一點東西。
對曾經一無所有的人來說,得到了寶貝之後,隻會更想要緊緊攥牢。
現在她有了一個哨兵,身心都屬於自己的哨兵。
林苑關掉了水,走出淋浴房。
她洗澡的時間有點長,出來的時候看見倪霽站在爐灶前煮一鍋食物。
不知道是哪裡來的材料,空氣裡彌散著香氣,讓人察覺到自己的身體需要補充食物了。
倪霽總是這樣,不論在什麼樣的環境裡,他都能變魔術一般給自己弄來吃的。
更不用說在這樣有鍋有灶的地方。
他收拾過自己,頭發和臉都洗過了,手上和腳踝露出雪白的繃帶,他甚至給自己找了一根拐杖支撐著傷腿。
剛剛在戰場上殺得屍山血海的哨兵此刻一隻手拄著拐杖,一隻手持著鍋具,低頭站在爐灶邊,火光映在他神色專注的麵孔上。
他的容貌其實很俊美,五官柔和,帶著一種溫柔的居家氣息。
讓人突然覺得不應該讓他去經曆那樣的殺戮火海。
就應該讓他待著這樣乾淨又舒適的屋子裡,一起吃一點溫暖的食物,然後獎勵他一個吻。
有空的時候再一起去院子裡曬曬太陽,騎著他那隻鯨魚去看崇山和峻嶺,去飛躍草原和大海。
總而言之,如果不是在這樣的時代,他這樣溫柔愛笑又美麗的人,不應該被染上血,浸滿仇恨和痛苦。
倪霽的臉上有一道跨過鼻梁的血口,傷得很深,看起來竟然不顯得醜,隻令人心底升起一股憐惜。
林苑從後麵握住了他持著鍋具的手,把火關了,環住他的腰。
哨兵緊實的肌肉一瞬間在她手中繃緊。
林苑動了動鼻子,感覺自己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