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約會是一件這樣幸福的事。
讓人知道何謂甜,何謂暖,何謂快樂。
哪怕隔了一夜,回想起昨夜的煙花和吻,倪霽的心臟都會還會微微收緊。
這是他的第一次,第一次約會。
細細想來,這一生裡許許多多的第一次,都是林苑帶給他的。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那種像蜜糖一般濃稠的甜中,總有什麼令他心中隱隱不安。
倪霽細細回想林苑昨夜說的每一句話,想煙花下的每一幀笑顏,精神領域中交換的每一絲情感,都沒有察覺到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何況她也曾經許諾過的,不會再把自己一個人留下。
一邊寬慰好了自己,一邊心底又總有一種落不到實地的感覺。
恍惚覺得林苑也並不算和自己許諾過什麼。
她甚至沒說過會和自己共度一生的話。
莫名變得患得患失的倪副官一大清早就爬了起來。
偏偏今日的事務分外多,在白塔中忙得腳不沾地。
在忙碌的同時,想著林苑今天會進入白塔。於是將強大的聽覺全麵打開。
白塔的各個角落,各種細碎的說話聲,傳入耳中。
那些高居在白塔頂層的貴族們在竊竊私語。
“陛下有多長時間沒有召見外人了?”
“不知道,好多天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誰也不讓上去。”
“真令人擔心啊,那麼大的皇宮裡就待著她一個人,一個侍從也沒有,這怎麼能行。”
“彆說侍從,連陛下一向親近的路德都不被允許覲見呢。”
“會不會是有什麼事?這些時日,好像哪裡都不太平。讓我這心裡感覺有點害怕。”
“噓,彆瞎說,小心被聽見。能有什麼事呢,這裡是聖塔,聖光永遠守護著我們。”
“我倒是聽說,女王今日要見一位有皇室血脈的孩子。”
“那位林向導嗎?她可真是受寵愛啊。”
在嗡嗡的議論聲中,倪霽看見那位麵帶刀疤的路德長官,坐在皇宮下方的玉石台階上。
他垂著頭,露出一臉茫然的神色,好像不知道自己該乾什麼。
看見了倪霽,他伸手招呼他過來,
等倪霽走過去的時候,他雙目迷茫地張了張嘴,突然間開口問了一句,
“紀宣他……”
這話說了半句就斷住了。
紀宣是逆賊,白塔中逃脫的叛逆者,從那一次爆炸事件之後,便沒有人敢在白塔中提起這個名字。
路德把倪霽叫到麵前,隻說了一個名字,似乎又想不起來接下來的話了。
路德呆愣了一會,最終疲憊地揉了揉眼睛,揮揮手,
“你去吧,替我到外麵巡視一圈,我總覺得這幾天要發生點什麼,心神不寧的。”
倪霽點頭答應,坐著電梯從高高的塔頂一層層往下降落。
他看見在白塔之中,有很多像路德這樣的人。
那些帝國的精英,往日女王陛下的親信,一個個神色呆滯,一臉茫然。
像是腦海中某樣東西被抽走,一直操控擺布他們的某種東西出了狀況,讓白塔這整座巨大的機器都開始變得遲緩。
倪霽在白塔周邊巡視了一圈,還在這中間抽了個空,悄悄去了地下聯絡點,和潛伏回京都的紀宣見了一麵。
從聯絡點出來之後。隻覺得出了一背的汗。
今日的天氣很悶熱,天空中綠色的雲朵壓得很低,連白塔那座純白的塔身都失去了原有的潔白光澤。
倪霽轉回頭,眯著眼睛看著不遠處,那座在陰雲中顯得有些暗沉的巨塔。
空氣中仿佛有一根無形的弦被死死繃緊了。
戰鬥一觸即發。
他在這時候,看見街道對麵的巷子裡,跑出來一個小小的女孩。
那個女孩懷中抱著一本圖冊,在他的視線中匆匆而過,在行人的影子中左穿右穿,很快溜進另外一條巷子中去。
那是一個向導,倪霽很快意識到。
那孩子明明進入了自己的視線,但卻能讓他下意識地忽略了這個畫麵。他差一點就像沒看見一般,準備離開。
如果不是在林苑身邊待慣了。如果不是附近突兀地出現了大量的哨兵。
那些視力和聽力都異常強大的戰士們,成群結隊地在大街小巷中穿行,他們在尋找著那個孩子。
這麼多人偏偏看不見,從他們腳邊溜過去的少女。
林苑也經常乾這種事。以至於經常和林苑待在一起的倪霽,對向導的這一招已經有所免疫。
他知道強大的向導能同時影響眾多人的思維,讓所有人下意識看不見自己。
倪霽記起自己第一次見到林苑。
年幼的林苑從白塔中出逃,那時候許多人搜尋多時,也沒能找到那個獨自行走在冰天雪地中的少女。最後,還是自己找到了她。
又有向導從白塔中逃出來了嗎?不過這派出來尋找的人實在過於多了。像在找尋什麼罪大惡極的逃犯。
附近所有的屋頂,所有的製高點,都站滿了全副武裝的戰士。
人人麵色凝重,手裡持著遠距離製控武器,槍栓都拉開了。
就為了對付這樣一個年幼的孩子?
倪霽微微皺起雙眉。
那個孩子他曾經見過。是個孤兒,被偷偷圈養在白塔高層的密室中。
……
昏暗潮濕的巷子裡,小九縮在一個垃圾堆的邊緣,抱著懷中的畫冊。
悄悄抬頭,巷子的天空隻有小小的一塊,陰沉沉地飄著綠色的雲朵。
就在她頭頂上方的屋頂,站著一個渾身黑衣,手持長槍的哨兵。
哨兵冰冷的視線一次次居高臨下掃過自己藏身的角落。
好幾次差一點被發現,都是她小心翼翼用精神力乾擾了那個哨兵的思維。
小姑娘臟兮兮的臉頰流下一道汗水,肚子很餓,有一點沒力氣了。
她一直在逃跑,吃的食物很少。
從白塔裡追出來找自己的人越來越多。她不抬確定自己還能躲多久。
如果被抓回去。可能會和小椿一樣,被帶去那個祭台。
被帶去祭台,然後被那個可怕的東西吃掉。
女孩垂下眼睫,抱著畫冊的手指緊了緊,看見自己臟兮兮的手指,把那本漂亮的畫冊封麵都弄臟了。
這裡很臟,堆滿垃圾,有兩隻老鼠從腳趾邊跑過。
這讓年幼的她回想起從前和爺爺一起生活的日子。那時候總是挨餓,手指上都是煤灰,也沒有好看的衣服穿。
但也不知道為什麼,在白塔中生活的時候,她一直懷念著那些日子。
至少那些和親人在一起的歲月是真是的,有血有肉,不像白塔中那個冷冰冰的學園。
看不見太陽,看不到真正的天空,身邊所有老師的笑容都是虛假的。
嘈雜的腳步聲響起。一整隊的哨兵出現在巷子口。他們的速度極快,好幾個人站到了屋頂上。
冰冷的目光從四麵八方投射下來。
巷子的另一頭,也出現了黑色的身影。
“一寸一寸地搜。不管有沒有察覺到活人的氣息。”
“那是一個很厲害的向導,彆拿她當做小孩看待。”
“如果實在無法活捉,擊殺也是被允許的。”
一寸一寸的搜。
這是最糟糕的情況。
她已經沒有力氣同時影響這麼多人了,
小九閉了閉眼睛,慢慢把小小的身體往更深的陰影中蠕動。
身後更高一點的地方有一扇窗,三四米的高度。
但以她的個子,沒辦法在不驚動這些人的情況下爬進去,她畢竟還是個孩子。
一隻戴著黑色手套的大手突然從黑暗處伸出來,捂住了她的嘴巴。
小九看見了黑暗中一個哨兵的眼睛。
那雙瞳孔是紫色的,鬼魅一般,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自己身後的陰影中。
他一隻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一隻手豎起手指做出禁聲的手勢。
巷子裡的腳步聲很密集,已經近在眼前。
小九的心臟跳動得很快,在那一瞬間,她精神力捕捉到的是一股善意。
四麵八方,針對著自己的情緒,全是很糟糕的念頭,捕捉,殺戮,惡意。
隻身後這個突然出現的哨兵帶著一點久違的正向情緒。
這讓她想起了這個紫色眼睛的哨兵是誰。
這個哥哥曾經幫自己提過很重的煤箱,曾經製止那些對自己拳打腳踢的人,曾經讓自己得到見爺爺最後一麵的機會。
最主要的是,他也曾潛入過白塔中那個不見天日的學院。
那一天,在通風管道口,自己看見了眼中現出紫眸,悄悄潛入的他。
那一天白塔前所未有的,響起了爆炸聲。
他和自己一樣,對那座潔白的塔有著仇恨,想要探索白塔中的秘密。
小九點點頭、任憑那位突然出現的高大哨兵,攜帶著自己輕輕一躍。無聲無息跳進身後那扇窗戶。
手持槍械的哨兵從巷子中跑過。
領隊的隊長抬起手臂,讓所有人停下。
他的目光在垃圾桶的邊緣掠過。一寸寸找過所有可以藏人的陰影。
那裡有兩隻老鼠嘰嘰喳喳吵鬨著,看見出現了這麼多人,兩個臟兮兮的畜生哧溜一下鑽入陰溝的深處去了。
他抬起頭,在這堆垃圾的上方,有一扇破敗的窗子。窗戶開著,窗簾還在晃動。
隊長眯起了眼睛,朝那裡走去。靴子在牆壁上一點,輕輕鬆鬆躍上窗台,手指按著窗沿,目光在無人的屋子裡掃過。
有一點想要進入搜索,隻不知道為什麼,心底升起了一股很厭煩的情緒。
一個那樣小的女孩,還是向導,這種高度,她不可能爬進來的。
浪費時間罷了。
這樣合情合理的念頭在心中晃過。
“沒人。”
他跳下窗台,揮了揮手,帶著隊伍繼續往前。
卻不知道就在他剛剛站立的那扇窗戶裡,背靠著牆壁,站著手握刀柄,眸中亮起紫色熒光的倪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