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頂在融化,塔壁上一塊塊石磚掉落，畸變種在白塔中大量出現。
所有生活在塔內的人都蜂擁著往下跑，隻有倪霽在逆流而上。
為了更快一點,他幾乎垂直踩著牆壁飛奔。匆忙向下逃生的人群大多數隻感覺到一陣風從頭頂上掠過，再抬頭的時候,奔跑在牆壁上的黑影已經如流星遠去。
這座塔太大了，空間層層疊疊，每一層都相當於一個小小的村鎮,哪怕坐高速電梯登上塔頂都需要很長的時間。
前方,兩隻畸變種從暗處躍出，擋住了倪霽前進的路。
哨兵疾奔的速度絲毫不減,直衝向前,黑色的長刀絞殺一隻,紅色的血刃將另外一隻一刀兩斷。
黑色的軍靴踩著血泊掠過,屍體和刀光的殘影留在身後。
林苑看著虛擬屏幕中一路狂奔的哨兵。
看得很認真。
想要將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種細微表情，都牢牢記在心裡。
他真的是一個十分帥氣的戰士。要有多麼快的速度和穩定的核心力,才能像那樣踩在牆壁上奔跑。
他的腿特彆長，跨越障礙的時候身輕如燕。轉身旋踢的時候，能利落將敵人一腳踹飛。
五官也俊秀。平日在自己麵前的時候，他很愛笑。但這一刻神色凝重的模樣也很撩人。
總之就是哪哪都好。
真的很想等到他。
林苑歎息一聲。此刻再上麵的皇宮已經徹底消融。她等於是坐在白塔的最頂層。風變得很大,呼嘯的風聲響在耳邊,隨時要將人刮走一樣。
四麵的牆壁在緩緩融化,低矮下去，地麵崩塌得所剩無幾。就連身後背靠的那片石壁，也晃動得搖搖欲墜。
林苑聽見沉悶的炮火聲連綿不絕，遙遙從塔底傳上來。從她窺視到的未來中,她早已知道這一天會無數人入侵白塔。
如今，自己能做的事情已經儘力完成了。摧毀了女王的身軀，擊潰了她的精神體。將帝國的秘密昭告天下。
剩下的，就交給那些和自己有一樣目標的戰士們。希望那些勇敢的哨兵能夠成功。
希望他們能夠最終踩上那條生路。
一定可以的，他們之中，有那麼多可愛的人。
一定可以的，這個世界所有的人都已經知道了真相。
或許有一天，大家能過上從前那樣的生活。很放鬆地和朋友一起走進電影院，很輕易地就在街道邊買到美食，孩子們可以去有摩天輪的遊樂場，所有人都生活在真正的藍天下。
林苑抬起頭，整塊藍寶石一般天空就籠罩在她的頭頂。
好美的顏色，好像伸手就能摸到一樣，
蔚藍的穹頂下，林苑覺得自己有一點困了，很想睡一會。
她才微微閉上眼睛。
就聽見個人終端裡倪霽喊她的名字，聲音暗啞，生怕自己出事，
“林苑？林苑你彆睡。”
林苑很想告訴他自己沒什麼事。隻是有一點累，想眯一會，就一會兒。
但太疲倦了，張了張嘴，喉嚨裡發不出聲音來。
“林苑！”
倪霽的聲音拔高了一個音調，聽起來像要哭了一樣。
林苑醒了醒神，努力眨眨眼，表示自己沒事，還好好的。
“你彆睡，你，你聽我說說話。”哨兵喉音裡夾雜著厚重的呼吸聲，他開始拚命說話。
“我最近學做了很多甜點。”
“有最新款的舒芙蕾，你上次說喜歡的。”
“還學會了做Q粿，那個東西沾著豆粉很軟糯好吃。你一定要試試……”
倪霽的聲音聽起來氣喘籲籲的。他很少跑成這樣。在那片花海，生死時速的時候，林苑都沒有聽見他這樣劇烈地喘氣。
他一邊喘息，一邊還在說個不停，
“你知道嗎，林苑，棉花糖烤著其實很好吃，你一定還沒吃過吧。”
“我在一個很遠的地方發現了一家紅糖涼糕，有很濃的杏仁香味，下次想和你一起去嘗嘗。”
紅糖涼糕啊，還有杏仁味的？
林苑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聽著聽著，舔了舔嘴唇。果然清醒了一點。
倪霽念念叨叨的說話聲你，混著那隻虎鯨嚶嚶嚶的鳴叫。
有一條本來已經完全動不了的觸手，在大魚一聲聲的鳴叫聲裡慢吞吞從林苑的裙擺下爬了出來。
那條觸手蠕動著，在林苑身後的那塊半截的石壁上繞了一圈，張開吸盤吸附住石壁，幫林苑穩住差點就要倒下去的身體。
下一刻，嘩啦一聲巨響，林苑腳下岌岌可危的地麵終於支撐不住，轟然坍塌。
林苑身體驟然一空，往下掉落。
幸好那天唯一能夠活動的觸手還在，死死吸住石牆。把林苑吊掛在廢墟的邊緣。
觸手扒拉在石壁，邊緣掛著林苑的身體。
塔頂的風刮得很大，受傷嚴重的林苑在風中搖搖晃晃。
腳下是很高的空間落差，上百米的高度。下方全是碎裂的水泥板和斷了的鋼筋，還有畸變種恐怖的吼叫聲傳來。
以林苑這樣的身體，如果從這裡掉下去隻有死路一條。死得絕對不會太好看。
“我還活著。”扒拉著石壁的林苑開口安慰倪霽，“你彆怕，我還活著。觸手掛著我呢。”
屏幕那一邊，過了小幾秒，才聽見倪霽很輕微的嗯了一聲。聲音有一點抖，好像被掛在廢墟邊緣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一樣。
林苑想對屏幕那一邊的倪霽笑一笑，隻是臉被風吹得好疼，隻怕是笑得不太好看。
其實已經完全支撐不住了。
但她不敢鬆開觸手，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此刻掉下去，摔成肉餅，衝上來的倪霽麵對自己屍體的時候會怎麼樣。
不敢去想象那個時候的畫麵，所以咬著牙死命堅持，讓不太能承受重力的嬌嫩觸手苦苦支撐著。
那個人曾經經曆過一次和至交好友的生離死彆。那時候的他骨瘦嶙峋，陰鬱得嚇人，是一個有自毀傾向的瘋子。
他才剛剛好一點，重新變得愛笑，變得懂得珍惜性命。
林苑努力想著倪霽，一遍遍想過他和自己說的那些美食。這樣讓自己有了一點力氣，勉強把手臂也抬起來，抓住一點點廢墟的邊緣。
視線有一點模糊，看見屏幕中的哨兵好像是拿到了一柄反重力槍。
他單膝跪地，雙手持槍，一眼都沒有瞄準，戴著黑色手套的手指扣動扳機，朝著白塔的牆壁開槍。
白塔，曾經是人類最堅固的堡壘。通體封閉，外牆堅硬無比，除了塔頂皇宮的那一扇窗戶外，沒有一扇可以和外界連通的窗戶。
曾有人證明過，眼下沒有任何一種人類有過的武器，可以爆破開白塔的外牆。反重力槍也不行。
想要進出白塔，隻能通過塔底的大門。
如今的白塔一塊塊聖磚的剝落，讓這個曾經固若金湯的堡壘看上去千瘡百孔，有了破綻。
沿著狹長的樓梯向上奔跑顯然已經來不及了。眼下隻有唯一的一條路，就是在牆上打開一個洞口從塔外上去，倪霽不得不一試。
將反重力槍的功率調到最大，倪霽朝著牆壁上幾個孔洞之間最薄弱的那一點開槍。
無聲無息的一槍，牆磚的重力被數百倍的調整，內壁先是裂了一道口子，接著出現了大片龜裂的紋路。
巨大虎鯨的腦袋從虛空中出現，長鳴一聲，迎頭狠狠撞向那片牆體龜裂的區域。
純黑的大魚重錘擊向白塔，轟一聲，塔壁震動，再一聲，轟然撞開了一片巨大的缺口。
白塔之外，明亮的虛擬屏幕還在環繞著塔身緩緩旋轉。
有更多的人悄悄在塔外彙聚，攝影機被架起，勇敢地拍攝直播帝國白塔中這一場驚心動魄的戰鬥。通過鏡頭，白塔中的印象被一一傳輸到帝國各地的電視機屏幕前。
鏡頭內，轟然一聲，白塔的中部被炸開。不知道那裡發生了什麼，有人從內部爆衝開了一個缺口。
碎落的骨石嘩啦啦從高高的外壁掉落，一頭虎鯨從洞中衝出。
一個黑衣哨兵踩在虎鯨的頭頂，沿著白塔外壁，直飛向塔頂。
巨大的虛擬屏幕在前方轉動，腳踩著虎鯨的哨兵星飛電急，劃開那些虛浮的畫麵。從萬千人類曆史的畫卷中疾馳而過。
似一抹絢爛的流星劃過星空，不管不顧一頭衝向白塔頂端。
這一幕被塔外的攝像機拍到，播放進了電視屏幕中。
慢慢的，那隻巨大虎鯨在視線中變得小巧，一路攀上雲端，小到高清攝影機也捕捉不到，普通人再也看不見那裡發生了什麼。
“那是誰，他上去乾什麼？”有人這樣問。
普通人的視力無法越過那樣遙遠的距離，看見塔頂的情況。但是最優秀的哨兵在視力全開的時候可以。
“他上去是為了救人。救那個幫助了我們所有人的向導。”
紀宣站在白塔外臨時搭建的指揮所，雙目亮起瑩綠色的光芒，抬首凝望白塔頂部。他看見了正在緩緩溶解的塔尖。看見那座曾經囚禁過自己的皇宮如同蠟燭一般在融化消亡。
那個強大無比的恐怖女王不見了。所有人知道了真相，有更多的人加入隊伍，他們不再背負逆賊的名義。
這一切的改變，都大概都因為一個人，一個曾經救過他的向導。
“加油，倪霽。”紀宣看著高高的塔頂在心底說，“要再快一點。她已經支撐不住了。”
白塔內，殺死一隻強大畸變種的杜圓圓喘了口氣，低頭看個人終端上的視頻畫麵。
正巧看見倪霽破開白塔外牆，一路衝向塔頂。
她同樣知道此刻的塔頂有誰。也能夠猜測女王強大的精神力沒有發動的原因是誰造成的。
林苑，身為繼承人被送上皇宮的林苑還沒有下來。
“加油啊，倪霽。快一點去小苑身邊。”杜圓圓在心裡說。
“加油，倪霽。彆讓林向導一個人。”雷歇爾這樣說。
“加油。快把她帶回來。”雲洛在心裡想。
很多人在心底祈禱、祈禱著倪霽能夠來得及，能夠把他們的朋友從塔的頂部帶回來。
林苑知道倪霽在不顧一切地衝向自己。
她是想要能夠等到倪霽的。
非常非常地想，這輩子從未有過這樣強烈的渴望。
隻是真的已經堅持不住了。
血流了太多，扣在廢墟邊緣的手指冰冷麻木，觸手被拉伸得很長，吸盤失去的彈力，正在一個一個的鬆開。
極限了。
真是不應該啊，可能就差最後一點點的時間。
林苑閉上了眼睛，心裡感覺很難過，失去知覺的手指從石塊邊緣鬆開了。
身體掉落下去的時候，林苑突然很想對倪霽說，如果這一次兩個人都還活著，我們就去測一測契合度吧。
不管測出來的數值是多少，我都希望你能到我家來，和我住在一起。
聽起來好像詞不達意，像是在求婚一樣。
但沒關係的，就是想要和他求婚。
真是可惜啊。
我沒有這個機會了。
身體在下墜，意識逐漸模糊。
倪霽已經看見了林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