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遠心神動蕩。
他審視地看向楚慎行,謹慎道:“我卻是不懂楚仙師的意思了。”
什麼叫“新的身體”?
他也算修士,雖因年紀緣故,注定不能進入歸元宗。可既能引氣入體,說明他的確有天分、可以走這條路。自小到大,家裡人願意縱著他,為他找來一些市麵上流傳的修行法術,讓魏遠通讀、鑽研。
因此,魏遠對許多修行秘法頗有耳聞。像他這樣能入道、偏偏年紀不行的修士,在碧元大陸上不少。雖歸元宗一家獨大,但於這些修士來說,既然入歸元宗無望,那也要找些彆的去處。
東有穿雲樓,南有儒風寺,西有自在峰。
而大陸之中,另有散修盟。
散修盟中修士修為多半不高。沒有心法相佐,隻能自己摸索,這讓他們修為進境極慢。魏遠會加入,更大程度上,是為了從旁人耳中聽些消息。
譬如東海出現鮫怪,直接吞了穿雲樓一艘靈梭,讓穿雲樓損失慘重。再如西邊炙土中出現一批白嬰蠍,數量極多,鋪天蓋地而來,據聞已經滅了秦國一座邊城,還在往東。秦景帝為此求助歸元宗,這次去鹹陽收徒的樂峰、靈獸峰弟子,也會分出一批,處理此事。
此外,就是一些神神叨叨的“秘事”。哪個天資卓絕的好苗子被老鬼搶占身體,紫霄院魔修卷土又要重來……從前,魏遠把這些當故事聽,可到此刻,聽著楚仙師的話,他心裡自然而然就浮出“奪舍”二字。
可以嗎?
魏遠思忖:要從何處搶來新身體給月娘?城中此時多修士,找個落單女修,神不知鬼不覺就能成事。如此一來,月娘也能踏入仙途,與我相攜一生。
這讓魏遠頗為心動。
也讓秦子遊瞳孔驟縮,難以置信,看向楚慎行。
楚慎行留意到這兩人截然不同的目光,坦坦蕩蕩,笑道:“是。我從前四處遊曆,曾在一個化神老祖坐化後留下的洞府內,見到一塊玉簡,其中正是《乾坤造化經》。”
說著,他視線有意無意,落在秦子遊身上。
秦少俠顯然與魏遠想到一處。
但與已經開始考慮去哪裡為閔月挑選新
身體的魏遠不同,秦少俠對“奪舍”一事極不讚同。
他手指微動,似乎要觸碰到腰間日影劍。可念及什麼,又強行壓下。
楚慎行饒有興趣看他。
見少年眉尖微攏,在觸及自己目光之後,又像回神,於是做出風輕雲淡、不甚在意的表情。
這種感覺很奇妙。楚慎行知道,十五歲的自己是真正磊落,不愧不怍。往後,反倒是在歸元宗的日子,一點點磨平了秦少俠的心氣,讓他學會冷眼旁觀,知曉天下之大,有三千世界,修士不過其中蜉蝣一點。他們修行,說是逆天而行,可天地廣闊,直到渡劫期的老祖,才能引起天地感應。往下的修士,於天道來說,又有什麼區彆。
楚慎行漸漸冷漠。
秦子遊卻還是當年少年。
他修為不夠、境界不高,隻有一腔在旁人看來可笑的俠義。好在一路走來,尚未遇到磋磨。
這會兒他的心情,恐怕與方才在雅間見到歸元弟子時的心情一般無二。
失望、困惑。
楚慎行有意如此。
他聽魏遠問:“楚仙師,何為《乾坤造化經》?”
楚慎行道:“也是萬年前留下的孤本了,講天地有靈,以人修為長。可一個不能入道的凡人,與一株吸取日月光華的靈草,又是誰為長?”
他說完這些,秦子遊眼皮顫了顫,這才發覺,原來不知不覺間,自己肩膀緊繃。
到此刻,終於放鬆。
原來是他誤會楚仙師。
楚慎行沒有探入秦子遊識海,可他依然知道,秦子遊這會兒多半懊惱、愧疚。少年人情緒太多,很容易看出。因先前“錯怪”楚仙師,到此刻,秦子遊看楚慎行的目光裡略添一重赧然。
這正在楚慎行預料之中。
《乾坤造化經》為假,但他能將旁人神魂附在其他物件上,這是真。
楚慎行自己,就是這麼個例子。硬要說來,這或許也算“奪舍”的一種,可被“奪舍”的靈草靈植沒有神智,便與搶掠人修身體不同。
聽著他的話,魏遠若有所思。他看一眼閔月,柔聲問:“既如此,月娘,你願意否?”
閔月遲疑,問:“楚仙師的意思,是讓我進一顆靈草之中?”
魏遠道:“是。”他一頓,“也不宜是多珍稀
、珍奇的靈草。這樣,我這兒有一株露陽草,說來也長了千年,還是這些日子買來。原先想要尋丹師煉做益氣丹,可現在看,正好給你用。”
閔月惴惴不安:“千年靈草?”這還叫不珍奇?
魏遠解釋:“若是彆的靈草,長了千年,自然珍重。可露陽草四處都有,益氣丹也隻有煉氣修士需要。若有人來搶奪,我總爭得過。”
閔月聽到這裡,笑一笑:“魏郎,我都聽你的。”
魏遠便重新望向楚慎行。
“事不宜遲,”楚慎行道,“找個僻靜院落即可。”
寅時三刻,郢都城外,一處荒院的門被推開。
往後,魏遠取出千年露陽草。他手捧冰玉盒,鄭重地將其交付在楚慎行手上。
兩人視線相對,楚慎行看出,魏遠猶有猶疑。可在楚慎行說了句“至於月娘的‘天陰之體’,不若交予我處置”後,魏遠神色幾番變動,到最後,反倒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