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遊笑道:“自然。”
說著,他抿唇,想要表現從容。但眼神還是泄露了真實心緒,有點止不住往外冒的歡喜,想炫耀,又想證明:自己眼界開闊,有遠見卓識,不會被當下進展迷了心竅。
還是要穩紮穩打,方能得償所願。
秦子遊明白這些道理。
可他還是會因為當下的順利而高興。
到最後,唇角都略略彎起,身體往前一些,嗓音輕快:“師尊——你在這兒,莫非是要等我好消息?”
楚慎行看著徒兒眼睛,覺得有趣。他沒有直說,而是有意淡淡道:“我隻是來喝酒。”
秦子遊聽到這話,果然癟一癟嘴。他掃一眼桌上酒盞,與和在劉興麵前的收放自如不同,當下,隻有他和楚慎行。秦子遊不掩飾心情,心裡想什麼,都表現在表情當中。楚慎行看他,就知道徒兒在嘀嘀咕咕:可這又不矛盾呀,你可以邊喝酒邊等我。
楚慎行好笑,想:這倒是實話。
隻是當下,他不打算對徒兒直說。
楚慎行不講話,秦子遊便拿過酒盅,打開蓋子嗅一嗅,說:“這又是什麼?流霞,竹葉青,秋露白……哦,我知道了,這是秋露白。”
楚慎行饒有興趣:“不錯。”
秦子遊提出:“師尊,給我也倒些?——對了,再過些日子,我要去看姬卓。”他話題跳躍。一年之前,秦子遊第一次嘗這酒,就是姬卓抱來一壇。當時,他還不是劉興的女婿。更想不到,一年之後,自己會因毒害劉興而下獄。
想到往事,秦子遊頗多感慨,同時也考慮:“也不知要過多久,是不是要給劉嫻三餐中放上回春丹?”
好讓她早些恢複,好再與姬卓一同謀劃。
楚慎行照舊不評價徒兒的主意,隻說:“我以為你在劉興那邊已經喝夠。”
說著,從袖中取出另一個酒盞,不見如何動作,酒壺便浮到空中、自發地倒出溫熱酒液。
倒滿一盞,這酒盞便朝秦子遊所在方向浮去,被秦子遊一把拿住。
秦子遊回答:“怎會?他的酒,我可不敢喝。”
說著,慢慢抿了一口。
他對自己的酒量有譜,也開始知道,喝酒會誤事。一年半前,
與師尊郢都初見,他曾喝到微醺,合著張興昌的笛聲,與師尊一起唱一首《采薇》。往後,這種事卻不會再有。
石桌另一邊,楚慎行聞言,捏著酒盞的手微微一頓,心道:也是。
子遊十七歲就懂這個道理,他卻要再過許久,才能明白。
楚慎行在回憶中沉浸片刻,想起徒兒還在麵前。
楚慎行:“天晚了,喝過之後,便睡吧。”
秦子遊晃晃酒盞,看眼前仙師。
酒意讓他的思緒有些遲鈍,可師尊的心情,秦子遊總能察覺到。他覺得楚慎行在這一刻,又在惆悵什麼。
那是他沒有參與過的過往。
薄暮冥冥中,這小郎君忽而舊話重提:“師尊,你果真是在等我,對不對?”
楚慎行無奈又窩心,終究說:“是。”
秦子遊笑一笑,說:“師尊,你這樣記掛我。往後,我也定然會事事都等師尊。”
楚慎行忍俊不禁,“哦?有何事,要你等我?”
秦子遊嘟囔:“往後總會有。”
楚慎行看他,細細端詳,想知道徒兒是否又喝多。按說,他隻給子遊倒了一盞。過往時日,子遊的酒量也的確有所提升,與那個被蘭生酒灌倒的少年不可同日而語。但現在,徒兒說的,實在像是醉話。前麵那句之後,秦子遊又加上一句:“……你待我這樣好。”
楚慎行聽了,察覺徒兒話裡有話。
有心事,難怪容易醉了。
果然,接下來,秦子遊說:“其實劉興待姬卓也實在不錯。”
楚慎行有了預感,知道秦子遊還是放不下他執著了許多年的仁義。他嗓音慢慢低下去,示意秦子遊可以繼續往下說:“是。”
秦子遊聲音反倒高一點:“可姬卓隻想讓劉興早死,連他女兒也盼父親不好。師尊,我不騙你,接下來,我也會對劉興——”一頓,沒有直言,“可是,我與他非親非故,他對我亦無恩,至多算‘有義’。”
說是“提拔”秦子遊,但時日長久,秦子遊卻始終是親衛,足以見得,劉興待他的“愛才之心”,著實有限。
“……可待姬卓來說,若無劉興,哪有他今日……不,昨日風光。”
再者說,秦子遊清楚知道,當下不過一場秘境。可待姬卓而言,他
麵對的情境、做出的選擇,都曾在數百年前真實發生。吳太`祖光耀的一生,是以無數敵人的鮮血鋪就。這之中,劉興是最重要的一塊墊腳石。
楚慎行聽徒兒講完,“姬卓大約會想,‘道義’難道就真的那樣重要?”
秦子遊聽了,歎道:“我總是不懂。”
楚慎行看他,說:“子遊,你不必懂這些。”
秦子遊:“師尊?”
兩人對視,楚慎行心裡浮起一點異樣感覺。他清楚,徒兒又在“心疼”自己。過往與未來在這一刻交疊,十七歲的秦子遊不知道,當下麵對的,正是八百年之後的自己。他從來把楚慎行當做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人看,知道這是自己師尊,受宋安之苦,又要與他一同與高高在上的元嬰真人抗爭。這樣念頭生出,秦子遊忽而伸手,與楚慎行的手相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