傭人端著咖啡過來,將咖啡放在桌上,聲音很低的偷偷告訴傅忠:“少爺昨天半夜過來的,沒讓吵醒您,等了四個多小時了。”
傅忠點頭。
等傭人下去之後。
傅忠品了口咖啡,不緊不慢道:“先上樓換一身衣服,然後過來吃飯。”
“不了。”
昨天夜裡似乎有雨,傅行舟的衣服還是濕的。
他繞開純羊絨的地毯走到桌邊,沒有絲毫猶豫的開口:“爺爺,非常抱歉這麼早過來打擾。但我有一件事需要告訴您。”
爺孫兩相處多年,模式也沒有改變,傅行舟的話永遠簡而又簡,多一個字都蹦不出來。
冷傲,孤僻,寡薄。
但是除此之外,傅行舟從頭至尾,沒有一處不優秀。
久而久之。
傅忠隻能被強迫著習慣了傅行舟的性格:“什麼事?”
傅行舟停頓了片刻:“我想安排一個孩子上學。”
對於他們這種家庭來說。
這實在是一件再小不過的事。
傅忠甚至覺得這種小事根本不值得傅行舟半夜過來,在窗戶邊站到天亮,就為了跟他說這麼一句話。
傅忠道:“沒問題,想上哪個學校?”
這個問題同樣簡單。
而傅忠發現,向來做事利落,能力過人的傅行舟在這個問題上猶豫了。
傅行舟沉默了半晌:“他說,他不上學。”
傅忠從來不樂意乾強人所難的事,更懶得管彆人的閒事:“既然人家不願意上學,你也不要強逼人家。行行出狀元,也不一定非得上學才有前程,你說呢?”
傅行舟卻搖頭:“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還跟我說,讓我好好學習,能上學不容易。”
傅忠:“……”
到這時候,傅忠終於瞧出了自家孫子似乎是哪裡有點不對勁來。
傅忠將咖啡一飲而儘,醒了醒神兒,換了個問法:“行舟,他是誰?”
然而傅行舟似乎已經沒有了繼續聊下去的衝動,
他向傅忠頷了頷首:“我會自己處理這件事的,我先走了。”
傅忠:“……”
傅行舟匆匆的來,匆匆的離開,連桌上熱氣騰騰的早飯動都沒動。
就像是真的隻是一時茫然,又或許是許久的壓抑試圖找到一個短暫的宣泄點。
隻是他的想法永遠太過隱晦。
尤其隨著傅行舟年歲漸長,就連傅忠也很難猜測他的心思。
傅忠沒留下傅行舟,家裡的傭人更攔不住他。
人走了之後,傅忠也沒了吃飯的胃口。
他坐在長桌邊想了想,叫來了自己的助理,開口吩咐:“去查一下這兩個月行舟從醫院回學校那條路上的所有監控,拷貝一份拿給我。”
北城的監控係統一向發達,傅行舟母親的醫院和傅行舟的學校距離亦不算長。
當天下午。
全部的監控圖像便傳到了傅忠的電腦裡。
傅忠抽了一整個晚上將監控全部看了一遍。
然後找到了傅行舟所說的那個他。
傅行舟從醫院回學校有一條相對捷徑的小巷,隻是那條小巷穿過去後就是一個專科的職業學院,裡麵有些學生總不學好,半夜出來搶劫鬨事兒屢見不鮮。
那個少年第一次出現的鏡頭就是在小巷口。
將近兩個星期前,半夜一點多。
當傅行舟背著單肩書包被三四個頭發像雞冠似的社會青年攔住的時候——
鏡頭角落裡。
一個看上去分外瘦弱的身影正在認認真真的將垃圾桶裡的塑料瓶一個一個撿起來,然後踩扁,放進身邊臟兮兮的麻袋裡。
社會青年們對傅行舟動了手的瞬間。
傅忠很明顯的看到傅行舟似乎愣了一下。
雖然父母的關係早已不睦,但傅行舟從小生長的環境裡亦從未見過這種流氓行徑,平日生活的階層也與這種人絲毫掛不上邊。
他這個孫子雖然性格孤高冷漠,但自小接受的教育良好,修養得當。
彆說打架,就連說話都絕不會多帶一個臟字。
傅行舟黑色的單肩書包很快從肩上被扯了下來,包內的核工實驗課程材料散了一地。
傅忠麵沉如水的發現幾個社會青年尤不滿足,繼續朝傅行舟圍了上去。
而下一秒。
鏡頭角落裡的少年從高大的垃圾箱上翻了下來。
快速整了整自己臟汙的蛇皮麻袋,然後朝傅行舟跑了過去。
傅忠當過兵,也當過邊疆督警,見過太多不要命的人。
也能從監控鏡頭裡看到那個少年打架時從骨子裡帶著的那股子狠。
那是一種獨狼似的孤勇。
等到那幾個小社會罵罵咧咧的跑了以後。
少年才彎下腰小心翼翼的幫傅行舟將書一本本撿了起來,還抹了抹平整邊角,然後放進他的單肩背包裡,遞還給傅行舟。
剛剛少年一直背對著鏡頭。
這時轉了過來,傅忠才發現這少年穿的也不好,明明已經入了冬,全身卻沒有一件冬裝,上身的襯衣垮下來,顯得並不合身。
傅忠將監控向後拉了兩段,看著少年背上自己裝滿塑料瓶的麻袋把傅行舟送出了小巷,然後跟傅行舟擺了擺手。
小巷口的燈光總不太好。
傅忠隻能隱隱約約看清個大概,卻看不分明少年的模樣。
監控錄像繼續向後。
往後的十幾天裡。
少年每天晚上都準時的背著自己裝好的垃圾。
有些時候是塑料瓶,有些時候是牛皮紙箱,有些時候像是還有撿來的剩飯,很守約定的等在小巷子口,護送著學生時代的傅行舟走過那條略顯幽暗的小巷,在馬路出口和他告彆。
再後來。
就在傅忠看完所有監控的第二天。
傅行舟的母親從醫院大樓最高處一躍而下,告彆了這個對她來說滿是痛苦的世界。
也告彆了傅行舟。
傅行舟徹底忙了起來,再也沒有時間去實驗室,也再未淩晨走過那條巷子。
頭七之後,傅行舟身上的事才漸漸少了些。
傅忠怕傅行舟想不開出什麼意外,便派了幾個私家偵探暗中跟著傅行舟,以便有什麼問題及時向他彙報。
跟了半個月後。
幾家私家偵探紛紛傳訊表示傅行舟言行穩定,除了有時晚上會開車去醫院附近的一條巷口停許久後再沒有任何異常。
傅忠想來想去,總覺得心下不□□定,於是再一次調來了這半個月的監控。
依舊是固定的時間點和地點。
那名少年背著蛇皮袋如約而至,大抵是有些累了,靠在自己收好的垃圾邊上坐了下來,很安靜的等了半個小時。
沒有等到傅行舟。
少年似乎也並沒有失望,又像是對人生失望的次數已經許多而顯得渾不在意。
他背上自己臟兮兮的麻袋。
有些重,單薄的背脊晃了晃,然後一步一步走出了巷子,再沒有回來過。
一天。
兩天。
三天。
……
等到第八天的半夜。
傅忠看到了傅行舟的身影。
他的孫子在那個少年曾經坐過的位置坐下來,沉默的等待。
等到午夜過去。
等到黎明降臨。
卻再也沒有等到那個少年。
傅行舟去學校辦了肄業,從順位繼承人傅崢的手裡奪走了傅氏。
然後如常上下班,如常工作,將傅氏的年終發展點提升一倍兩倍三倍。
隨著時間慢慢流動。
上了年紀的傅忠早以為傅行舟已經忘了那名偶然出現的少年。
直到有一天。
傅行舟又在窗邊熬了一宿,在看到傅忠下樓的第一秒鐘開口:“爺爺,您有他的錄像是麼,能把錄像給我嗎?”
與曾經不同的是。
這天的陽光很好。
晨曦透過落地窗,灑在傅行舟已經略顯褶皺的高定西裝上。
時光一晃四年。
眼前的傅氏總執行人和以前讀書時的青年已經大有不同。
傅忠發已花白,在桌邊坐下,品了一口咖啡:“你還在找他?”
“是。”
傅行舟的身上已經全然褪去了曾經的遲疑與猶豫,“請您把監控給我。”
傅忠放下咖啡,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為什麼,他很特彆麼?”
時光將傅行舟鍛造的冷漠疏離,殺伐果決,再沒有哪一點像是曾經的學生模樣。
他點頭,對傅忠開口:“很特彆。”
傅行舟短暫的頓了頓,“他是我獨一無二的月光。”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