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霄坐在車內沒看過來,他目視前方,挺直腰杆,掩飾自己的失落,堅強又冷漠。
在這場博弈之中,沒有勝利者。
容修上前俯身,隔著車門與顧勁臣挨頭交頸,聽他叮囑:“我陪葉哥回去,他情況不太好,你今晚和兄弟們彆玩太瘋,也彆真的通宵了,早點睡。”
“一定要回去麼?”容修說,“城堡這麼大,房間多的是。”
顧勁臣並不多說,深深看了容修一眼:“嗯。”
眼神交換間,容修瞬間會了意。
導致眼下局麵的,顯然不僅僅是“有了突破性進展”,而是突破了……性……嗎?
容修瞳孔地震,轉頭怒瞪向黑明浩。
黑明浩:“??”
顧勁臣:“……”
不知道為什麼,顧勁臣隱約覺得,自家先生發怒的眼神中,好像還帶了點欽佩(?)
顯然,容修猜得嚴重了點,也澀情了點——他以為黑明浩不僅突然開竅,還在洗手間對葉哥用了強,直接就把事兒給辦了。
想當年,自己開竅算早的,顧勁臣也夠主動,他們也沒這麼快……
另外,什麼道具準備都沒有,愛人怎麼承受得來?
除非這家夥是下麵那個?那樣就當他什麼都沒說……但還要說一句,佩服。
再者說,雖然他和顧勁臣也常玩情調,家裡各個角落都有兩人歡好的痕跡,但第一次總要有個儀式感才對,洗手間就有點……
總而言之,容修也感覺認知顛覆,一時間隻覺黑葉兩人這層關係很棘手,更擔心本就岌岌可危的黑草莓。
殿堂五行的主唱和吉他手之間……
兩人確實需要一些時間冷靜考慮,此事涉及甚廣,更是要慎之又慎。
無論如何,兩人麵對麵尷尬,葉哥鐵了心要走,誰也攔不住。
顧勁臣不放心葉霄一個人,索性就陪他回去過夜,順便談談心。
葉霄出來時交代了白帆,DK首次在國外開派對,說好的留宿一起守平安夜,黑草莓一定要捧場到最後。
街燈裡,汽車啟動引擎,顧勁臣沒有立即升上車窗。
黑明浩猶豫上前,看向車內忽明忽暗的那張臉:“哥,我和你一起回去……”
葉霄端坐垂眸,啞聲似哭:“開車。”
顧勁臣對黑明浩搖了搖頭,升上了車窗。
衛忠抬眼看後視鏡,見顧勁臣對他眨眼,一腳油門,絕塵而去。
留下隊長哥倆凍得哆哆嗦嗦,吃了一嘴汽車尾氣。
黑明浩瞅著消失的車屁股,朝容修瞪眼:“你就讓他們這麼走了?去那個隻見過兩次的喬治家過夜??”
“喬治喬治喬治,”容修臉色也不好,“既然你那麼擔心,剛才你怎麼不攔著?”
黑明浩噎了下,惱火道:“我以為你會攔著!難道說你不擔心?顧老師也在車上,你們不是好基友嗎?”
容修:“……”
基你大爺,你特麼也知道顧老師也在車上?
你老婆把我老婆拐走了,你站在這和我吼?
智障。
容修腦仁疼,大半夜的懶得站在外麵跟他對吼,緩了口氣道:“既然顧老師也在,葉哥能有什麼危險?”
黑明浩張了張嘴:“……”
那就是雙倍危險了啊!
顧老師那個身材長相,豈不是比自家師父更危險?那個喬治一看就是久經炮場的老手,油腔滑調,壞的很。
容修緊了緊羽絨服,轉身走了兩步,停下腳步回頭,嫌棄地瞟他:“發什麼癔症呢?”
黑明浩不知要怎麼對容修解釋。
此時此刻,他隻覺自己打通了任督二脈,對男男之事無比通透明白,瞬間變成一個成熟的彩虹圈大佬。
而花容月貌……
還是太單純了啊。
三十來歲還是處男的小菜雞,對同性那點事一點也不了解。
自己卻不同,自己才剛剛在洗手間裡經曆過,那種激烈與混亂上頭的感覺,與直不直的一點關係也沒有,根本控製不住……
所以說,顧影帝和自家師父一樣危險,保不準就那麼被外國猛男給騙了。
顯然,黑明浩已經自詡專業人士了,以前“所見皆直”的世界一瞬間變得險象環生。
好在“成熟好丈夫”容少校並不知道自己被一個情障給鄙視了,不然非得把這家夥摁在地上摩擦不可。
黑明浩歎了口氣,高深莫測地冷笑了一聲,用過來人的口吻說:“總之你聽我的,趕緊給顧老師打個電話,不能讓他們去喬治家過平安夜。”
“你是傻的麼?勁臣陪葉哥一起回,還會去喬治家?嗯?長點腦子好麼?”容修無力地擺了擺手,用“拜托彆再氣我了”的口吻說,“你也彆再喬治喬治了,他們一起去了倫敦,西敏市酒店有間商務套房還沒退,放心,他們有身邊有容……顧老師家的高級保鏢。”
黑明浩臭著臉,尋思說“也是”,鬆了口氣,兩秒反應過來,又怒道:“大半夜的去倫敦做什麼?一百多公裡?”
容修麵無表情:“你還是反省一下你自己,到底做了什麼蠢事,惹人家發火、不顧一切也要遠離你一百公裡。”
黑明浩:“……”
寒風瑟瑟,聖誕鐘聲即將敲響。
兩位主唱並肩杵在漆黑小路邊,蕭蕭索索,無比淒涼。
黑明浩低頭琢磨,良久不作聲,像是在深刻反省。片刻後舔了舔嘴唇,臉還有點紅。
“反省好了麼,還嘴硬說自己沒做蠢事?”
“要你管?”
“……”
容修捏了捏拳頭,差點一拳揍在他臉上。
為什麼這家夥惹了禍,自己也要跟著受苦?
大聖誕節的,臥室黢黑,被窩冰涼,害自己摟不著老婆香香是誰的錯?
自己到底為什麼和這個家夥做兄弟,這玩意兒是來討債的吧?
身為“成熟好丈夫”的過來人,容修懶得和這個“後輩”計較,他拍了下黑明浩的肩膀,抬步往前走,語重心長地說:“感情之路,從來都是充滿坎坷,尤其是雙方都很年輕、缺乏經驗,而且荷爾蒙泛濫的時候……”
黑明浩:“……”
突然文藝是怎麼回事?
另外,這個前輩的語氣也太欠抽了……
還有,誰年輕了,老子奔四了好嗎,你才年輕,你家全樂隊都年輕!
“走啊,梗著脖子盯我做什麼,被嘎了一紅道子還不夠?”容修又走了兩步,回頭催促,“回去吃個宵夜,跟我去地牢排練。”
黑明浩捂著脖子:“???”
不是正在平安夜派對嗎,突然排什麼練?
不對,為什麼身為黑草莓的隊長兼主唱,要聽你的指揮跟DK一起排練?
黑明浩:“你個弟弟,沒大沒小……”
容修:“你門兒開了。”
黑明浩:“……”
有點新意行嗎,小孩一樣。
低頭一看,黑明浩罵了句操,皮褲拉鏈果然開了,難不成是在洗手間自己拱開的?(……)
黑明浩老臉一熱,原地提拉鏈。
容修抬步上台階,剛好看見城堡大門推開一道縫,二哥探出頭偷偷望風。
身後是一群搖滾大佬,清一色的賊眉鼠眼,都被二哥給帶歪了。
容修冷著臉:“看什麼,我臉上長花兒了?”
“臣臣走了?真的陪葉哥走了?”白翼一臉天打雷劈,“臣臣不跟我們一起守歲了?我還有一堆拉炮沒放,床頭掛著的大襪子裡還是空的……”
容修邪魅一笑,渾身冒著黑氣。
見三支樂隊的作妖爺們都聚齊了,容修一邊上台階,一邊慢悠悠笑道:“看來,大家的精力都很旺盛。”
然後,容修笑著喟歎了一聲“月色正好”,還唱了一段小曲兒,男高音午夜悠揚:
“——夜色多麼好,心兒多爽朗,在這幽靜的晚上……”
樂隊兄弟們:“???”
老大是有多鬨心啊?
歌聲中,兄弟們集體望天,雨夾雪還在飄,烏漆嘛黑的,哪兒有月亮。
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但願從今後,你我永不忘……”
歌聲停頓了一下。
男人們下意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但願從今後,你我永不忘~~”
居然接上了!還是大合唱!
容修恰恰上到高處,撫掌而笑:“好一個永不忘,既然如此,大家就陪我在地牢裡度過一個難忘而愉快的夜晚吧——”
搖滾大佬們:“???”
容修繼續哼歌,抬步進了門。
“——夜色多麼好~令我心神往~在這迷人的晚上……”
飄來的歌聲中充斥著一種詭譎的愉悅感。
DK兄弟們:“!!!”
完蛋操了。
臣臣救命啊!這是十級危機警報!
*
夜幕深邃,鄉野間樹影幢幢,汽車在深夜國道緩行。
顧勁臣和葉霄坐在後座,各自望著車窗外,聖誕的彩燈照映在結冰河麵上,節日的歡聲笑語漸漸遠去……
行駛許久沒人言語,好在車內縈繞的音樂填補了這份寂靜。
風雪不緊,盈盈簌簌鹽沫子似的,落地就融化,飄在車窗上蜿蜒成細滴,葉霄眼前有些模糊,不知是雪水濕了睫毛,還是眼淚濕了這場雪。
車載音響正播放老情歌,男歌手的嗓音哭腔很重,令人窒息的哽咽感。
——“明明說了再見,卻還是留戀,心中那些不甘,還是變成了想念……”
車開出了漢普郡,葉霄仍有一種做夢的感覺,隻是不知是不是一場噩夢。
不過,他知道即將要發生的事情是不可避免的,因而也就不再被恐懼支配到無法思考了。
離開城堡的一路上,他思考了很多,隨著車均速安穩行駛,漸漸遠離了那人,他的心情也漸漸安穩下來。
但他安穩下來之後,又不禁開始懷疑,黑明浩衝動之下對自己所做的、怒極生悲對自己吼出的,是否僅僅是心情極端壓抑和憤怒的結果呢?
抑或隻是對他的憎惡與羞辱。
無論如何,他們的關係都不可能回到從前了。
這一切都是上天對自己的懲罰和判決。
這個“判決”可能會毀了他們以及幾代前輩們守護了三十五年的黑草莓。
這麼一想,那種聽天由命的消極、退縮與恐懼感馬上又侵襲上來,他多麼希望自己隻是個普普通通的平凡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拋掉一切浮華泡沫,退隱田園。
——“不過是一城山水一場空,誰會愛戀在其中,不過是鏡花水月淚朦朧,說破就破沒影蹤。你說你愛的洶湧,最後一場空……”
回過神時,歌已經唱完,車窗外的雪停了。
葉霄見雪停,便放下心來。天仍陰霾,但薄霧褪去,路上也沒有積雪冰凍,行車就不會太危險,顧勁臣陪伴同行,讓他覺得安心,卻也過意不去。
見葉霄從窗外收回視線,眸子通紅泛著光,顧勁臣抬手輕輕搭在他的肩上,不經意般地說:“冬天要過去了。”
冬去春來,往往意味著新生,可葉霄卻陷在過去,忽覺悲從中來,陷入自愧與自罪之中。
他抬手碰了碰嘴唇,明知蒙受了踐踏和羞辱,卻還是不爭氣地在那人的懷裡動了情,甘心喘著氣將自己的身體貼在他那強硬而霸道的懷抱裡,情不自禁地張開嘴迎接那摧枯拉朽的侵犯。
一想到當時可羞的情景,葉霄就徹底失了力氣,軟靠著椅背天旋地轉。
隨後,他感到涼爽的手指貼在了自己的額頭上。
顧勁臣說:“葉哥,你發燒了?”
葉霄搖頭。他想,自己不是發燒了,而是發情了,這讓他羞恥難當,覺得自己不配為人師表。
更是為了一己私欲違背了當年對前輩們許下的誓言。
他曾經許下承諾,即便付出所有,也要守護樂隊,結果卻身陷禁斷情愛之中,一困就是十幾年。
他知道自己早就已經不配留在黑草莓了。
當自己滋生出不倫情感時,就已經不配為人師,不配再當那人的父兄了。
終於到了斷這一切的時候。
“回國就要過年了,”顧勁臣說,“來龍庭過年吧。”
葉霄沒有應聲,隻是閉了閉眼,眼隙含著淚水,睫毛輕顫了幾下。
車載音樂變成了鋼琴曲,車內再次陷入長時間的寂靜。
葉霄的抉擇關乎黑草莓的前途,更是關乎DK樂隊的咖位,顧勁臣和容修都不好給出建議,他們已經為朋友做到了極限。
直到汽車駛入倫敦。
顧勁臣突然再次打破寧靜,沒頭沒尾問出一句毫無根據的——
“過年你還會在國內麼?”
良久,葉霄說:“我打算去美國。”
“和喬治?”顧勁臣似乎毫不意外,閒聊似的打聽,“聽說,他的父親是華爾街高管,自家有公司?”
“我去洛杉磯。”葉霄回答,索性一股腦傾訴:“其實,我和那邊的朋友聯係有一陣了,他目前在好萊塢成立了一家配樂工作室,與全球很多音樂人、樂隊樂手合作,正急需人手,我想出去待一陣子。”
顧勁臣沉思片刻,直截了當:“黑草莓怎麼辦?”
“我會給大家一個交代的。”
葉霄仰靠椅背,微闔雙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恢複往日神態,轉頭莞爾睨他:“你那麼聰明,一定懂我的意思,這樣對樂隊、對所有人都好。”
顧勁臣緊抿了下嘴唇,露出一臉的無辜與委屈:“我覺得,葉哥你在說我世故。”
聰明、現實、世故、會做生意、眼光獨到,迄今風投18家公司無一失敗,擔任22家上市公司股東,間接持股公司超過80家……這些都是圈裡圈外對顧勁臣的評價。
令人欽佩的是,這些還都是顧勁臣的副業。
不過,眼前這位大影帝可不喜歡被人誇“聰明”。
葉霄怔了一會兒,搖頭失笑直呼“冤枉”,顧勁臣也笑了開,車內終於有了點活泛氣。
那笑聲顯得疲憊,聽著嘲諷又淒苦,不過是最擅長一笑而過的成年人的無奈與屈服。
笑過之後便又沉默下來。
兩人不約而同瞧著車窗外一閃而過的午夜街景。
市郊彩燈燃得熱鬨,行人稀寥,時不時有拎著酒瓶的醉鬼衝出酒館,高呼著聖誕快樂無家可歸。
“是的,我懂。”像是對那句“你很聰明”的延遲回應,顧勁臣的聲音很輕,“可是,偶爾我也會感情用事,不計後果。”
葉霄失神看窗外,不知聽清了沒有,隻是勾起了嘴角,微笑著沒有再接話。
他們都知道,“感情用事”大多時候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隻會讓糟糕的一切變得更糟。
不計後果,卻要承擔後果。
他們是成年人。
教人成長的,不是咬牙堅持,而是微笑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