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沒有看錯?”須臾,他緩慢再度確認。保安點點頭,看向他此刻的狼狽,有幾分不忍勸道。
“裡麵沒人,你還是快點回去吧,下這麼大雨,我們也不能放你進去。”
“知道了...”
周北嶼喉嚨滾動,眼角已經緋紅,死死緊盯著某一處的方向,突然轉身。
他打車直接往網吧趕去,身側衣服內的手機卻瘋狂震動起來,上麵顯示的是一串陌生號碼,周北嶼接通後,裡頭傳來樓上方嬸焦急的聲音。
“小嶼!你媽媽剛才在樓下摔倒了!現在動不了,你趕緊回來看看——”
他深呼吸,用力閉了閉眼,讓前頭司機調轉方向。
回到家,一切動靜已經平息。
方琴的身體沒有大問題,腳隻是輕微扭傷,正坐在沙發上休息,方嬸見到他寒暄叮囑了幾聲後離開。
周北嶼渾身濕透站在她麵前,內心深處湧起巨大的無力感,無形的空氣擠壓,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方琴是為了追他下樓摔倒的,雖然不嚴重,但手肘處仍然有幾處擦傷。
她自己上藥很不方便,扭著手臂姿勢勉強,周北嶼沉默蹲下,從她手中接過棉簽。
處理好之後,他起身,安靜回房。
窗外重新亮起來,是新的周一,周北嶼到學校時,有幾分恍惚,忽然有種昨天的一切都是噩夢的錯覺,踏進這道校門後,那張笑意盈盈的臉會重新出現在他麵前。
然而早自習後,周北嶼等到的是今昭轉學的消息。
上午十點,周北嶼走出教師辦公室,大腦空白,手機嗡一聲震動,進來新的短信。
來自那個熟悉的人名,此刻那兩個字,更像是他憑空生出的幻覺。
——發件人:今昭。
【周北嶼,祝你前程似錦,一路坦途。我們不要再聯係了】
周北嶼眼眶一瞬間發熱,瘋了似的撥號過去,關機、關機、關機,熟悉的機械女聲一遍遍提醒著他。周北嶼打開社交軟件,一個個給她發消息,上麵顯示鮮紅的感歎號,她把他所有號碼刪除了。
周北嶼死死咬緊後槽牙,手背浮起青筋,他身體僵立在那,緊握著手機,用力睜眼盯著上麵那條短信。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拔足,衝下樓,期間不小心撞到了一個同班男同學,他大聲詫異叫著,“周北嶼!要上課你去哪裡——”
那道身影已經消失在樓梯口。
周北嶼出了校門,直接打車去了盛風的網吧,這個點,店裡根本沒開門。男生站在那道破舊卷閘門前,瘋狂拍著,鐵門劈啪聲格外刺耳,沒一會,門唰的就從裡頭被拉開。
看到是他,盛風眼神不著痕跡輕頓,揚了下臉不耐詢問,“有事嗎?”
周北嶼握緊拳頭,紅著眼質問,“她去哪裡了?”
早晨陽光打在周圍,灰塵上下浮動,盛風定定看他許久,衝外頭揚了下示意。
“出去說。”
網吧前的空地,凹凸不平,周北嶼眼睛看到了網吧外的轉讓信息,瞳孔一縮。
“你也要走了?”
“昂。”盛風應了聲,隨後很快解釋,“你放心,我們兩個一左一右,完全兩個方向。”
周北嶼眼神詢問投向他,盛風蹲在地上,掏出煙盒往地上一敲,口吻平靜,“你不用問我她去哪,她既然走了就說明已經作出決定。”
“憑什麼?”周北嶼一字一頓質問,“憑什麼她自己一個人作出決定。”
盛風嗤笑一聲,抬頭,“你不知道嗎?”
他一抬下巴,“去問問你們學校老師和你那個媽啊。”
“她打了今昭一巴掌你知不知道?”
隨著盛風話語落地,周北嶼臉上神情一寸寸僵住,仿佛是無法呼吸,許久後,他胸腔起伏,用力喘了口氣。
“什麼時候的事?”他問出聲,喉嚨已經堵塞,用力偏過頭,眼中有晶瑩一閃而過。
周北嶼反複回想了這幾天的細節,不等盛風回答,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大概就是,她發消息想要和他去海邊的那個夜晚。
周北嶼當時覺得突然,隻當她心血來潮,卻沒有多想,答應下來。
酸澀如同潮水上湧,苦得他眼淚要掉下來,周北嶼死死克製住情緒,繃緊臉,脖子上的筋脈不自覺跳動。
“我不知道...”周北嶼再度開口,嗓音顫動,哽咽了下,比起解釋更像是喃喃自語。
“她從來都沒有和我說過。”一句也沒有提。
他終於沒忍住,低下頭,大顆大顆水跡砸下來,洇濕他腳下地麵。
盛風蹲在那很久沒做聲,埋頭用力抽了幾口煙後,悶聲道,“你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就這樣斷了也挺好的,就當這一切沒發生過吧。”
周北嶼抬起頭,沉默不語,黝黑眸子緊盯著他,重複問了一遍,“她在哪裡?”
兩人對視,周北嶼站在那,身後房子樟樹陰影覆蓋下來,把他籠罩其中,往日溫和冷靜的男生,眼裡充斥著某種不管不顧的偏執,渾身都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赴火決心。
見盛風緘默,周北嶼失去了耐心,轉身要走。盛風盯著他的背影,突然道。
“你知道她當初為什麼主動接近你嗎?”
盛風的敘述很簡單,三言兩語概括,整個過程,周北嶼很平靜,聽完麵孔靜默站在原地,先前周身湧動燃燒的氣焰歸於死寂,像是瘋狂燃燒之後的虛無,隻剩一把灰塵,風輕輕一揚,就沒了。
“所以...”他安靜垂著眼睫,聲音沒有任何的起伏波瀾,“她隻是想做個實驗。”
“我是她的試驗品對嗎?”
......
周北嶼回到學校,已經是下午,他看起來分外的狼狽,這種狼狽不是顯露在外的,而是由內而外展露出來。
男生的眼裡仿佛對所有事物失去了興趣,眼角殘餘著微紅,神情木然,校服第一次沒有穿好,領口襯衫扣子開了幾個,淩亂頹廢。
早上撞見的那個男同學,剛好是他同桌,見周北嶼失魂落魄在座位上坐下,糾結拉扯半響,還是猶豫出聲。
“你剛才...是出去找九班那個今昭了嗎?”
周北嶼猛地抬頭,泛紅的眼緊盯著他,把男生微微嚇一跳,身體往後仰了仰。
“我隻是...隻是想和你說,之前上周,你媽媽來我們學校了,找不少同學打聽過她,不止是我...班裡好幾個同學都被問過...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這件事情...”
男生說話都開始吞吞吐吐,舌頭打轉,話裡信息卻已然分明。周北嶼一點點收起自己外露的情緒,表麵冷靜下來。
“什麼時候?”他強調道,“哪一天?”
男生想了一會:“好像是...是周一!出成績那天。”
“對,就是那天下午。”
“她問了你們什麼?”周北嶼無聲收緊桌底下的手,垂下眉眼。
“就是一些關於你和她的事情...”男生看他臉色,大了點膽子,全部交代。
“問你們平時在學校都乾什麼,待在一起時間多不多,還有那個女生家在哪邊之類...”
“你說了?!”他猛然抬起眼,男生被嚇到,趕緊解釋,“我當然沒有,這是人家隱私,更何況我也壓根不知道她住在哪邊。”
“不過...”他又緊接著說,目光往後偷看,“班上應該有其他人知道,他們有沒有說我就不知道了。”
......
四周安靜,周北嶼沒再說話,從聽完這些消息到現在,一直坐在座位上,低著臉一言不發。
旁邊男同學打量著他,在老師進來之前,終於還是忍不住,大膽好奇問。
“你為什麼偏偏喜歡那個女生?”他微皺眉,困惑不解。
“她除了長得漂亮點,還有什麼特彆的優點嗎?”
在一班這群學生看來,長相隻是一種先天性外在,成績才是他們最看重的。自周北嶼轉學過來,追求他的漂亮女生數不勝數,就連各方麵都無比優秀的方靖,在他麵前依然碰冷釘子。
唯獨九班那個女生,偏偏入了他的眼。
好奇不解的人不止他一個,隻有男生剛好借著這個機會,對周北嶼問了出來。
周北嶼陷入了沉思,眼神迷茫,沉浸到往日的回憶中去。
他沒有回答,任憑著男生自顧自等待許久,失望收回視線。
放學後,教室空蕩,隻剩兩個做值日的學生,在彎腰打掃衛生。
周北嶼靜坐在位子上的身影終於動了,主動接過其中一個同學手中的掃帚,開口,“你先回家,我來吧。”
“啊?”男生受寵若驚,“怎麼突然幫我...”
“想找點事情做。”周北嶼低著頭答,劉海垂落下來,蓋住眉眼,莫名陰霾。對方聯想起最近的事情,反應過來,立刻鬆開手中掃帚。
“好、好的,那就麻煩了。”
兩個人背著書包連忙下課了,偌大的教室,隻剩周北嶼一人,他安靜地打掃完整片地方,拎起垃圾桶,下樓。
弄完歸位,周北嶼去洗手,經過學校花壇前那個洗手台時,腦中突然湧現了一幕記憶。
大概是網球課那天,他們剛跑完八百米,今昭中途在他身邊似乎不小心摔倒了,被班裡一個男生扶住。
他沒有太多關注這件事情,隻是結束後,到這裡洗手時,看到了站在洗手台前的那個女生。
她獨自一人在那裡,袖子卷了起來,低著頭在水龍頭下瘋狂衝洗著胳膊,皮膚都被用力擦出了紅印子,她卻仿佛毫無察覺,依舊執拗重複衝洗著手臂。
太陽底下,她的臉很白,藍色校服裡肩膀瘦弱,蒼白的嘴唇抿緊,眼睫低垂,臉上有種破碎般的脆弱。
像是一隻溺水的蝴蝶。
一如那天夜裡,雨停了,路麵潮濕。她在黑暗陰影中,緊緊拽住他的手,眼中倉促露出的神情。
周北嶼後來第二天聽到學校通報,才知道,她那天是被彆人尾隨跟蹤了。
他莫名記住了她的名字。
今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