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飛機上,遮光簾緊閉,機艙一片昏暗,安靜得隻有空氣中細微的轟隆聲。
今昭靠在周北嶼肩頭沉睡,不知道夢到了什麼,夢裡都是眉頭緊鎖的模樣。
不知名的地方,飛機遇到氣流,輕輕顛簸了下,靠在肩上的人突然驚醒,今昭睜開眼,眸中茫然無措。周北嶼一瞬以為自己看錯了,他伸出手指,在她眼角輕抹了抹,淺淺濕潤。
“夢什麼了?”他低下頭,溫聲詢問,“怎麼哭了?”
“沒什麼。”今昭沉浸在方才夢裡餘韻中,眼睛潮紅未褪,眸中傷感。
她手裡卻抱緊了他,緊緊依偎在他懷裡,臉在他頸間用力蹭了蹭。
昨晚開始就是這樣,從外麵回來之後,突然就變得黏他,原本想到今天早上的飛機,想早點休息,結果不知怎麼,周北嶼就被她抱得沒有把持住。
兩人又折騰到了淩晨,早上如果不是鬨鐘響他及時醒來,這趟飛機肯定延誤。
“昨天發生什麼了?”周北嶼擔心沒有褪去,手中溫柔摸了摸她的臉頰,動作無聲安撫。
“和我說”
今昭凝視著他認真的眼,定定想了會,“我隻是,看到了一些從前的事物,有點難過。”
她並不想再同他提起過去那些傷心事情,又知道他無法敷衍,隻能避重就輕答。
周北嶼果然沒有深想,隻以為她昨天故地重遊,引起了心底傷感。
“人都會長大,不停往前走,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我們活在當下才是最重要的。”他低聲勸解她,今昭眼眶又熱了熱,手裡環住他脖頸,臉緊貼過去。
“周北嶼,好喜歡你。”
“怎麼突然這麼粘人?”他輕笑出聲,低下頭來,鼻尖輕蹭了下她,親密無間。
今昭仰起臉,碰了碰他的唇,兩人在這安靜的機艙裡無聲親吻,動作輕巧,觸碰又分開,細碎綿密,溫柔輾轉。
偶爾響起竊竊私語,情人間特有的親密,飛機平穩飛行,今昭靠在他懷裡,又再度安穩睡了過去,隻是這次眉間舒展,再難尋覓半分傷情。
航班準時抵達,分開幾日,京市陰雨已經徹底消退,天氣放了晴,外麵天藍得清透澄澈。
雖然風裡依舊裹挾著冷意,但莫名讓人覺得心情大好,明亮開闊起來。
今昭精神振奮,一掃先前萎靡,眼裡有了明豔色彩。
“回去我們做什麼好吃的呢?”她拉著他的手往前走,不禁展望。
“我想吃排骨蝦還有蘿卜湯。“
“那我現在就訂好菜,待會回家直接拿。”
機場到家兩個小時,周北嶼手機上下好單,還沒到家,東西已經被送了過來,放在門衛處。
兩人下車,往裡走,車租車停靠點離大門有段距離,中間是條行人道,兩邊綠化帶茂盛,修剪得整齊,冬天依然鬱鬱蔥蔥。
這條道路筆直通往門口,中間沒有任何阻攔,今昭和周北嶼說著話,剛側頭,前麵綠化帶裡麵突然被撥開,掉出來一個人,剛好滾在她腳邊。
今昭褲腳被扯住,她嚇一跳,本能往後退了大步,才看清蹲在路邊的人,白皙削瘦的臉,眼睛烏黑,鑲嵌在沒什麼肉的臉上,顯得格外大。
也格外可憐。
他扁著嘴,漆黑的大眼睛望著今昭,可憐巴巴叫著,“姐姐。”
周北嶼詫異低眸,麵前是一個看起來十二三歲的小男孩,形容狼狽憔悴,像是經過幾天的流浪,衣服剛從草裡滾出來,還沾著幾片落葉。
他叫著今昭姐姐。
“你怎麼過來了?”今昭緊緊蹙眉,低頭看著他質問。男孩大概是心虛,小心翼翼從地上爬起來,垂著腦袋不敢看她。
“你過年沒有回家,我自己偷偷坐飛機過來的。”
“江鬆言——”今昭用力吸了口氣,按下胸腔的惱怒荒唐,強迫自己冷靜。
“你知道你一個人這樣偷跑出來多危險嗎?”
“現在、立刻,聯係你媽,讓她把你帶回去。”
“不要,我好不容易從家裡逃出來找你的,姐姐,姐姐我想你了。”小孩聞言扁嘴要哭,衝上前抱住她的胳膊,緊摟著不放。
今昭臉色冷若冰霜,在他一個勁哀求下不為所動,眼見著兩人間又要爆發一場爭執,周北嶼見狀,立刻安撫。
“好了,先回去,外麵冷,到時候再聯係...他家裡人也不遲。”
小孩自己偷跑出來,還不忘收拾行李,周北嶼提過他身旁的小行李箱,領著他往裡走。
大概是危機暫時解除,小男孩注意力終於放到他身上,脆聲問,“你是誰?”
“你是我姐姐的男朋友嗎?”
“江鬆言。”今昭警告叫他名字,男孩微不可察往周北嶼身邊縮了縮,烏溜溜眸子看她。
“我是你姐姐男朋友。”周北嶼回答他,笑意溫和。
“哦~”他拉長了聲音,點點頭,目光落到他身上,變成了打量,似乎是在評判他夠不夠他姐姐男朋友的標準。
須臾,還沒等他得出結論,今昭已經開口。
“你怎麼知道我地址找過來的。”依然是冷冷的口吻,江鬆言好像很怕他姐姐,聲音本能小了,心虛垂下眼。
“我偷看了媽媽手機,你上次給她發過地址。”
“那你怎麼買到機票的?”今昭又眉頭緊皺,下一秒很快發問,“未成年可以獨自坐飛機嗎?”
“我滿十三歲了。”他小心看她,低低解釋,“上個月過的生日,你沒有回來,也沒給我寄禮物。”
今昭原本怒氣消下去一點,頓了頓,語氣緩和,“所以呢?”
“所以有戶口本和身份證就可以獨自乘機了。”江鬆言小聲說,今昭不可思議,“你把家裡戶口本也偷出來了?!”
“.........”
江鬆言默默低頭,不敢看她,今昭吸氣,又深呼吸。
公寓門打開,一路心虛安靜的人終於抬起臉,大眼睛好奇打量著周圍,嘴裡有幾絲興奮,“姐姐,這就是你住的地方。”
“嗯。”今昭把他行李放在門口,坐在椅子上,低頭翻手機,從裡頭找出薑芝蘭的號碼。
誰料,她的動作被江鬆言看到,他很快察覺到什麼,飛快衝過來,踮起腳,從她手裡奪過了手機。
“不要給媽媽打電話,我不想這麼快回去。”他嗚嗚哭著,眼眶發紅。
“我坐了三四個小時飛機,中間又轉了好久車子,在樓下吹了好久好久冷風才等到你,我不要被接回去。”
今昭壓下被他奪走手機的氣惱,定定同他對視許久,終於妥協。
“可以不馬上走,但是得讓你媽知道,你這樣一聲不響跑出來,家裡估計現在都找瘋了,你想想你媽此刻該多擔心,說不定都急哭了。”
今昭這樣說,小孩臉上露出愧疚和後悔,她趁著他遲疑的空擋,從他手裡拿回手機,告訴他。
“我現在給她打個電話,開擴音,你自己和她講。”
“不、不了。”江鬆言此刻害怕起來,擺手連連後退,毫無底氣,“還是你和她說吧。”
今昭撥通了薑芝蘭的號碼,那頭響了很久才接通,她嗓音沙啞,掩不住疲憊,“喂,今昭,有什麼事嗎?你弟弟丟了,我們現在都在找他...”
“他在我這兒。”今昭剛說完,對麵大吃一驚。
“什麼?!”她聲音立刻揚起來,重新恢複精氣神,不可置信,“你說什麼?!他、他怎麼過去的?他怎麼知道你的地址?!”
“自己一個人坐飛機過來的,偷了家裡戶口本,地址是翻你手機看到的。我今天剛從鶴鳴市回來,到家看到他等在樓底下,提了個行李箱。”
那邊傳來明顯吸氣聲,薑芝蘭似乎平複了好一會心緒,才穩住心情,對她說,“你讓小言和我說下話,我——”
“今昭,麻煩把手機給一下江鬆言。”那頭突然切換成了一道沉穩男聲,渾厚有力,禮貌中不由自主帶著強勢,習慣性發號施令。
今昭沉默,把手機開了免提,遞給旁邊提心吊膽的人。
“你爸爸。”江鬆言小臉上立刻出現害怕,麵色慘白,沒什麼力氣地從她手裡接過手機,放到耳邊。
“喂...”
“江鬆言。”那頭沉沉一聲,他嚇得縮脖子,明知對麵看不到,小聲叫。
“爸爸...”
“你膽子真肥了,誰教你離家出走的?!”
“對不起...”他嚇得快哭了,怯聲道,“我、我就是想姐姐了。”
“把你手機開機,定位發過來,晚點安置好之後,給家裡發個視頻。”
江明遠沉聲一連串吩咐,罕見沒有繼續責罵他,江鬆言微微鬆了口氣,眨眼,喉嚨不自覺吞咽,“好...”
“把電話給你姐姐。”
他如釋重負,把手機遞給了今昭,眼裡清澈無辜,她心裡暗自歎氣,接過來,聽到江明遠在那頭客氣道。
“今昭,江鬆言這兩天就麻煩你照顧了,我讓他媽媽儘快買票,過去接他。”
“沒事。”今昭也禮貌客氣,“我這兩天會看好他的。”
接著又是一番寒暄叮囑,最後手機被薑芝蘭接了過去,她著急顯而易見,又是好一番叮囑,讓她照顧好他,臨掛電話前,還聽到她自責的埋怨。
“也都怪我,上次過生日時他就總念叨著姐姐去哪了,怎麼還沒回來,眼巴巴盼著你給他買禮物,過年那幾天沒看到你也悶悶不樂的,我以為就是小孩子鬨脾氣。唉,你也知道,他打小就喜歡黏你...”
薑芝蘭絮絮叨叨說了一通,今昭早已把免提關掉手機貼在耳邊,隻沉默著聽她說著,偶爾溢出兩聲單音節,“嗯”伴隨著點頭。
這通電話終於結束,麵前兩雙眼睛都看著她,江鬆言逃過一劫,眼裡不掩期盼,周北嶼在他身後,關懷看她。
她朝他笑了笑,在落到跟前人身上時,又消退散去,神情淡淡,“你今天吃過東西沒有?”
“飛機上吃了餐點。”他底氣不足,今昭沒再說話,周北嶼見狀打圓場,卷起衣袖,拎桌上袋子。
“先吃飯吧。昭昭,你帶你弟弟休息一下,我去做飯。”
今昭公寓不大,隻有一個臥室和客廳,她把江鬆言帶到沙發上坐下,打開他隨身背著的書包,從裡頭翻出了手機。
果不其然,上麵關機了,今昭給他打開,塞回到江鬆言手裡,“把定位發給你爸爸。”
“可不可以讓媽媽晚點來接我。”見狀,他小聲問,眼睛偷看她,“我想和你多待幾天。”
“不可以。”今昭不假思索拒絕,“你爸媽會擔心。”
對麵沒聲音了,小男孩低著頭,眼淚一顆顆掉下來,砸在手機屏幕上,暈開一團團水花。
今昭不防幾句話把他弄哭了,怔了怔,才緩慢道,“可以讓你待兩天。”她頓了下又補充,“想要什麼生日禮物,我補給你。”
......
從小錦衣玉食長大的小孩,什麼都不缺,唯獨想要的是愛,即便身邊已經一群人圍著他了,依舊渴求著她的喜歡。
“我想要你這兩天帶我去玩,我還沒有看過升國旗呢!”
他眼裡渴望,閃爍著憧憬,烏黑的眸子裡充滿明亮,“姐姐,我好久沒有和你待在一起了。”
今昭性子冷淡,剛到州市那個家裡時,尤為疏離,薑芝蘭給她收拾出了一個房間,她就整日待在裡頭,除了每天餐桌上,基本不和他們家裡人打照麵。
那會江鬆言才六歲,小小的一個人,白嫩可愛,遺傳了父母優異長相,麵孔尤為漂亮,上至薑芝蘭夫婦,下至家裡的保姆阿姨,沒有誰不喜愛他。
隻有今昭,對他從始至終都很冷淡,基本沒有交流,江鬆言卻唯獨喜歡她,剛開始不敢主動和她說話,隻是在每次今昭出現時,偷偷在餐桌那邊看她,一邊扒飯一邊往她這裡看,黑溜溜的眼睛圓而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