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昭當時其實有所察覺，但並未搭理，他是薑芝蘭如珠如寶嗬護在手心裡的孩子，她隻能叫她一聲小姨。
說起來，是一個極俗套的故事。
薑芝蘭年輕時曾經有段轟轟烈烈的戀愛，為此不惜和家裡決裂私奔，幾年後，獨自回來，帶來了一個女嬰。
那就是她。
後來薑芝蘭再婚，男方家世顯赫，長輩從政，最看重門第清白，他自己本身也在體製內擔任著不低的職位，為了和薑芝蘭結婚，隻能隱瞞她的存在。
因此今昭被記在了薑芝蘭姐姐名下，她真正叫姨的人，大姨很早便去了國外，旁人手段再厲害，也查不出她身世。
這一招瞞天過海、粉飾太平十分厲害。
除了今昭，大家都得償所願。
她從小在鶴鳴市長大，和外婆相依為命，即便此時被接了過來，對外稱也是照顧姐姐的女兒，她喊薑芝蘭小姨，家裡外麵都是如此。
薑芝蘭隻告訴江鬆言，她是姐姐。
他並不懂事，還是個孩子，懵懵懂懂，分不清表姐和姐姐的區彆，大概是血脈天然的吸引，他總是想要親近今昭。
兩人第一次講話時，是過來兩天後，剛吃完飯，江明遠和她說轉學的事情，男人對她態度平和，小時候還來探望過她兩次，隻是度拿捏得極好，不親近不疏遠，兩人之間客氣禮貌得宛如陌生人。
那會大家都在客廳，他們坐在沙發上，江明遠同她講話，今昭聽著，薑芝蘭坐在一旁搭著手，偶爾插兩句話，江鬆言坐在旁邊地毯上玩玩具。
說完轉學的事情，今昭問起了她房子進度，她不想一直住在這裡，或許他們也並不舒適，薑芝蘭答應給她在外麵找房子另住。
大概找了幾個合適的地段，還要聯係中介具體去看，一時半會急不來，簡單聊完後，江明遠和薑芝蘭說起了彆的事情，今昭正準備起身告彆，靠在沙發邊沿的褲腳突然被人扯了扯。
她詫異低頭，看到一張白嫩可愛的圓臉，衝她軟乎乎笑，把自己手裡組裝的精巧汽車模型遞過來，獻寶似的給她，討好道，“姐姐，給你玩。”
他聲音不大不小，旁邊說話聲卻驀地止住了，江明遠和薑芝蘭都詫異看過來，就連今昭也閃過一絲怔愣。
幾歲的年紀，正是護食的時候，更彆提，這是他最愛的愛玩具，即便今昭少留意家裡的動靜，也知道，平時保姆不小心碰到，他都會哇哇大叫。
在場的人裡，薑芝蘭最先反應了過來，對江鬆言笑著說，“小言，你想和姐姐一起玩是不是？”
江鬆言聞言，不假思索用力點頭，“嗯！”
“今昭...”薑芝蘭笑盈盈看向她，剛要說話，今昭已經起身，出聲拒絕，“我先回房了。”
......
之後沒多久，今昭就搬出去住了，隻有逢年過節回去幾次，每次薑芝蘭電話裡都會說，弟弟想你了。
事實也是如此，今昭每次回來時總會感受到江鬆言的熱情，他把自己私藏的好吃的好玩的一股腦都拿給她，像是當初第一次獻寶那般，毫不掩飾的討好。
每次離開，他都戀戀不舍把她送到門口，揪著她衣服袖子，可憐巴巴地問，“姐姐，你下次什麼時候回來啊？”
隨著時間變長，今昭對他從一開始的不假辭色慢慢態度軟化，偶爾也會陪他玩一會，帶他去花園或者外麵走走，和她在一起，江鬆言都很開心。
今昭就看著他從一個小娃娃變成了如今的男孩。
後來她上了大學，事情增多，客觀加上主觀原因，回家次數也越來越少，間隔時間一次比一次長，江鬆言有次還從家裡偷跑出來找她。
一如今天這般。
隻是那時他家離她的公寓隻有半小時車程，現在是兩千公裡，三小時的飛機。
也是時隔了半年之久，兩人再度見麵。
她一直對小孩的感情不怎麼放在心上，隻覺得小時候的依戀會隨著年齡增長而慢慢消失，因此少有關注過江鬆言，卻不料，他今天會突然出現在她家門口。
他或許真的長大了，但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變化。
廚房裡，周北嶼在獨自忙碌，午後陽光燦爛，一把光束自窗戶打進來，投落在地麵，明亮溫暖。
今昭走過去，卷起袖子，接過他手裡削到一半的土豆。
“我來幫忙。”
“嗯？”他詫異轉頭，“不陪陪你弟弟？”
“讓他自己看電視。”今昭垂著眼冷淡說。周北嶼看著她，突然笑了起來，“你弟弟好像挺怕你的。”
今昭迷茫仰麵，眼裡困惑，周北嶼伸手點了點她額頭，調侃，“難得看你凶巴巴的樣子，倒是有幾分姐姐的氣勢。”
“.........”
“不是。”她鬱悶垂下臉，解釋又停頓，“就是，我和他很奇怪，你知道，他和我是同母異父的關係。”
“我和...我媽...”這個詞對今昭來說是無比生疏的，她此刻念出來都口齒生澀，艱難道，“從來沒有一起生活過，她早有了自己的家庭，相對而言，我隻是一個外人。”
“我現在都隻是叫她一聲小姨。”
“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麼接受這個弟弟。”
今昭說完這段話，長鬆了一口氣，心中鬱結被傾訴出來，好像霎時間輕鬆了。
頭頂卻久久沒有話語傳來，下一秒，她被周北嶼擁入懷中，他下巴抵在她頭頂，水打濕的手沒有直接碰觸她，隻是胳膊緊攬，把她收緊在胸前。
“昭昭...”周北嶼輕歎，話裡帶著一絲懊惱，心疼無以複加。
“我錯了，我應該早點去找你的。”
“沒關係，其實也沒有那麼難過。”今昭緊緊回抱住他，臉埋在他衣服上，聲音悶悶傳出來，“現在就很好。”
周北嶼低頭，本能想親她，唇湊過去前一秒，突然想起什麼，往客廳看。果不其然，原本應該在看電視的人，此時正扭過頭，盯著他們瞪大眼睛。
他頓了許久，表情自然鬆開懷裡的人，輕輕拍了拍她的頭，“好了，待會做你最愛吃的菜。”
-
廚房重新恢複了忙碌，周北嶼掌廚，今昭幫忙洗菜遞東西，今天是她點的食材，相應做的也是她愛吃的那幾個菜。
排骨紅燒，蝦仁，鍋裡燉了蘿卜湯，料理最後一道牛腩時，周北嶼才想起什麼，問了聲，“你弟弟吃土豆嗎？”
“他好像有點挑食。”今昭想了下，卻露出尷尬，“...但是我不記得他喜不喜歡吃土豆了。”
“沒事。”周北嶼聞言輕笑了聲，直言道，“你愛吃就行。”
事實和他們預料的有點出入。
大概是一天沒有好好吃東西，真的餓了，飯菜一上桌，江鬆言就捧著碗扒飯，堪稱狼吞虎咽，筷子更是朝土豆連夾了好幾塊，嘴裡塞著飯口齒不清說。
“好吃。”他此刻的稱呼也是引人發笑。
“姐姐男朋友做飯好好吃。”
“姐姐的男朋友你要叫什麼？”周北嶼不動聲色問他。江鬆言咀嚼的動作頓了頓，腮幫子鼓鼓的，黑眸裡呈現出深思。
“哥哥？”他試探開口。周北嶼罕見露出無言的神情，今昭在一旁憋笑，沒忍住，撲哧出聲。
他被他們兩個氣得無奈，伸手把那盤土豆牛腩挪遠了，對江鬆言認真說，“彆吃了，土豆吃多了小孩容易變笨。”
“.........”
江鬆言頓時對他好感不在，望向今昭控訴告狀，“姐姐，你看他。”
今昭輕咳一聲，手裡把盤子挪回來，打圓場，“多吃點，笨就笨吧，也不是什麼大事。”
江鬆言：“.........”
三人吃過飯，已經快傍晚，接下來麵臨著一個嚴峻問題，今昭的公寓不夠睡，總共隻有一間臥室，一架床，她總不能讓江鬆言睡地上。
“要不出去住酒店吧。”她提議，江鬆言還沒聽完，就發出抗議。
“我不要一個人睡酒店！我要和你住在一起。”
“那哥哥怎麼辦？”周北嶼倒是很快帶入了自己新身份，逗弄他，“哥哥和姐姐也不能分開。”
“.........”小孩再小也看出了他在逗他，吭哧了幾聲，最後憋出理由，“你天天和我姐姐在一起還不夠嗎。我總共就隻有兩天。”
今昭：“.........”
“那你就隻能睡...”她話還沒說完，周北嶼打斷，望著兩人認真道，“可以去我家。”
“我房子比較大，三個人都可以睡。”
周北嶼是畢業那年買的房子，不大，三室一廳，用的是當年遊戲項目第一筆分成，付了首付。
距離不遠，開車過去大概半小時，今昭的行李箱不用收拾又再度拿走，簡單整理了些生活必用品，連同著江鬆言那個小箱子，一起提過去。
小區在一個中等地段，靠近地鐵站，有商場，周邊配套設施齊全，但是比起繁華中心，還是稍顯冷清幾分。
今昭卻很喜歡，這邊綠植茂盛，樓間距很寬，附近有所大學，平時出來散步的退休教師居多，比起先前路過的繁華地段，是個鬨中取靜的好地方。
“你當時怎麼想到買這裡？”三人下車，往前走，周北嶼手裡提著行李，另隻手不忘牽著她。今昭打量著周圍，越看越喜歡。
周北嶼不好說出當時心底真實想法，遲疑了下，回答，“就是，各方麵剛好合適。”
“周北嶼。”今昭正色誇他，“你眼光真好。”
他臉上本能浮起笑意，又覺得太過外放，不自在，神色收斂幾分，繃著點頭，“嗯，你喜歡就好。”
“為什麼要我姐姐喜歡？”一旁江鬆言聽完全程，忍不住插話，語出驚人。
“你是買給我姐姐的嗎？”
“.........”
“.........”
一時間，兩人都沉默。周北嶼是心底不為人道的想法被毫不留情戳穿，今昭則是羞惱，伸手往他頭上重重一拍。
“江鬆言，大人說話小孩子少插嘴。”
“.........”江鬆言捂著腦袋，含淚看她，“姐姐，你太凶了。”
今昭：“.........”
她不由默默反思。
即便是嘴上說著姐姐很凶的人，到了晚上，依然黏著今昭不放。洗完澡，坐在客廳沙發上，江鬆言打開自己寶貝背包，拿出ipad，一樣樣給她展示自己這些日子珍藏的照片。
從他生日聚會說到了春節，滔滔不絕，今昭開始還打起精神聽他講話，後來實在撐不住，哈欠連天，旁邊周北嶼察覺，不由提醒。
“你姐姐困了。”他出聲，望了眼牆上鐘表。
“時間不早了，你也該睡了，明天還要出去玩。”
“好吧！”江鬆言原本不太樂意，但一聽到明天出去玩，又立馬來了精神，揚起頭。
房間早已收拾了出來。周北嶼房子裝修得很簡潔，一眼看上去空蕩蕩，僅有奶白色和綠植點綴，窗簾及沙發抱枕等細小處又充斥著溫暖，不經意透露著溫馨，和他的氣質很符合。
房子除去一間書房外，就是主次臥，給江鬆言收拾的是那間小房間，臨著臥室，床單被套都是新的，還有淡淡香味。
兩人一起把他送到房間，江鬆言乖乖進去，今昭和周北嶼並肩站在門口，正等待他上床，江鬆言腳步忽的頓住，仿佛想到什麼，轉過頭來看他們，擰著眉。
“隻剩一個房間了，你們兩個難道晚上要一起睡嗎？”他質問，眉頭緊鎖，露出極為不讚成的神情，義正言辭道。
“媽媽說過，隻有結了婚的兩個人才能一起睡，你們還隻是男女朋友，不可以睡一個房間！”
空氣安靜，在一片死寂的悄然中，隻見周北嶼認真頷首，朝他保證，“嗯，我睡沙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