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心事(1 / 2)

荒庭春草色 枼青衫 8546 字 10個月前

訾嶽庭衝了一泡蒙頂山茶,茶室裡甘香四溢,水汽如雲煙升騰。

“好端端的姑娘,為什麼非要乾警察?”

林文彬歎一口氣,“填誌願時我就勸過了,沒成功。女孩子乾這個,能有什麼前途?可我的話她聽不進去。彆看她文文靜靜的樣子,其實犟著呢,自我意識很強。這孩子,骨子裡還是像她爸的。”

訾嶽庭若有所思,“挺有性格的。”

報案那晚,他心中煩亂,對林悠的印象並不深,隻記得做完筆錄時她那一通反駁“報警無用”的理論。不難看出,她對這份工作是有熱忱的。

人能找到一份自己喜歡並熱愛的工作,並不是件容易事。

林文彬有些拿不準,“你覺得倆孩子有戲嗎?”

“我看許彥柏挺喜歡林悠的。”

“你能瞧出來?”

訾嶽庭心裡有數,“要是不喜歡,他吃完飯就說要走了。現在的年輕人,比我們那時候現實多了。”

二十年好友,訾家的情況林文彬都清楚。訾老爺子年紀大了,心臟也不好,平日裡沒事就乾著急,想要個孫子,晚年能在身邊作伴學畫。

訾崇茂年輕時也算是巴蜀數一數二的美男子,加上拜師名門,才華橫溢,風頭幾盛。他教出來的徒弟個個都功成名就了,反倒是自家門內,無人能繼承他的衣缽,著實遺憾。半截身入了土的人,所圖所求無非是些俗事。

原本這份壓力不該輪到許彥柏扛,奈何訾嶽庭一直不著道,每回被老爺子訓過話,訾嶽庭還是一模一樣的答案。是我的原因,我不想生孩子。

久而久之,訾崇茂也懶得再說。在老爺子眼裡,訾嶽庭一直吊兒郎當沒個正形。三十幾年來,就沒順著他的意思做過什麼事情,好似天生就要和他對著乾。父子難得見麵,全家人過節,坐在一張桌上,訾崇茂都當看不見這個兒子。

四十歲的男人,難處大多相同。事業無起色,婚姻如死水。上有老下有小的,父母養老兒女教育,婚姻家庭職場,沒有一件是完全稱心如意的。

若要再攤上父母強勢,婚姻生活上頻頻施壓,觀念問題不可調和,非要乾涉你的生活,更是難辦。

相較之下,林文彬確實比訾嶽庭少了很多的負擔。

自青年時起,他和訾嶽庭的追求就不一樣。林文彬對藝術沒有那種病態的執著,畢業後唯一的想法就是掙錢,留在錦城,立足腳跟,徹底離開那座大山。遇到了合適的人,就成家結婚。

而那時的訾嶽庭呢,今天要去法國,明天要去支教,像隻沒有腳的鳥兒,到處飛。

林文彬也曾羨慕過他。安穩有安穩的活法,流浪有流浪的浪漫。不同的選擇,不同的生活。

林文彬問:“對了,小檀現在怎麼樣?”

“挺好的。在學校裡交了些新朋友,昨天視頻裡說,又學了新樂器。”

訾嶽庭自嘲道:“我們現在一年就見兩次,跟換季一樣。”

“你和肖冉的事,老爺子還不知道?”

訾嶽庭搖頭,“瞞著。我不敢激他。”

林文彬舉起茶盞,表示同情,“你這天天換住處,跟特工似的,真不容易。”

訾嶽庭環顧一圈,說:“我搬過來,也是打算和年輕人多待一待,找找年輕時候的感覺。這麼多年沒畫了,要提筆也不是件容易事。”

他們早不再是酒肉之友,而是一泡茶,可以促膝長談一晚上的知己。

林文彬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個暴雨天。天上像積了水,雨怎麼下也下不儘。

訾嶽庭站在他住的公寓樓下,手臂上還彆著一方黑袖章,任由雨水肆意澆灌。

“你沒了哥哥,我沒了姐姐。我們還能不能做兄弟。”

關於那一天,每一滴雨點的重量林文彬都記得很清楚。掏心窩子的話,訾嶽庭也隻說過那一次而已。

這麼多年過去,林文彬終於能坦然地說一句,“彆做兄弟了,做親家吧。”

林文彬喝了酒,開不了車。訾嶽庭交代沒喝酒的許彥柏開車送他們回去,順便也能認認路。

車上,微醺的林文彬傾身向前,一手搭在前座的真皮靠肩上,問:“彥柏,回來找工作了沒有?”

許彥柏認真在開車,“找到了。”

“什麼公司?”

“電科。”

“經開區那邊?”

“對,做新能源的。”

林文彬點頭,“挺好。”

許彥柏知道,這些話都是幫林悠問的。

進了小區,許彥柏服務周到,不僅把人送到家門口,還將林文彬的車子倒進了車庫,方便他第二天上班。

林文彬很滿意,“技術不錯。”

車技,條件,教養都沒得挑。

停好車,許彥柏把車鑰匙還給林文彬,有點不好意思道:“那我先回去了。林叔叔,林悠,下次見。”

換鞋進屋,林悠直線上樓,連聲招呼都沒和在客廳等著他們回家的汪虹打。

林文彬在後頭喊了她兩聲,也沒答應。

汪虹順著樓梯瞥了一眼,“怎麼了?”

“一晚上都這樣。”林文彬見怪不怪,“倔勁又上來了。”

林悠鎖上房門,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沒人知道她這一晚上的情緒跌宕緣何而起,更沒人知曉她的心事。

怪隻怪她從沒與人說過,又怎會有人識破?

林悠從書櫃裡翻出一本舊日記。日記本自隔頁紅繩一分為二,一半是空白頁,一半被稚嫩的筆跡填滿。

最後一篇日記,是5月11號,頁中夾著一張早已褪色的宣傳卡。

畫展的名字叫做《山月》,林悠記得格外清楚。因為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和爸爸一起看畫展。

儘管她曾小心收放,這張印刷品也難逃歲月洗禮,悄然斑駁失色,唯剩落款章印尚算醒目,依然可見手工篆刻的痕跡。

空白的溝壑連在一起,是兩個字——淵渟。

淵渟嶽峙,沂水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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