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氣格外好,一場暴雨,驅趕走了積壓在城市上空的霧霾,深呼吸,空氣裡是雨後初露的味道。
訾嶽庭拎著登機箱下了樓,林悠看見頓悟,“你要出差?”
“嗯,去北京參加一個朋友的展。”
林悠不好意思再麻煩他,“你還要趕飛機,送我回家不順路。我自己打車走吧。”
訾嶽庭抬手看表,還有兩個半小時,隻要路上不耽誤,完全來得及。他打開後備箱,將行李平放好,“沒事,來得及。”
一句定音。
於是,他們迎著早高峰上路。繞城上,訾嶽庭接了個電話。
“到北京了嗎?”
訾嶽庭撒了個謊,“昨天雨太大,飛機飛不了嗎,隻能改簽今早的。”
“我還說請你吃午飯,位置都訂好了。”
他看表,十一點的飛機,到北京應該是下午兩點左右了。
訾嶽庭說:“改晚飯吧。”
坐在副駕上,林悠抱著衣服,內心惶惶。
雖然訾嶽庭沒有任何表示,但她已然意識到,自己確實是給他添麻煩了。
路上堵了一會兒,時間有點趕。到了地方,訾嶽庭沒有下車,隻降下窗戶對林悠道:“我還要去機場,就不進去了。替我和你小叔打個招呼。”
林悠點頭,“好。”
“再見。”
“再見。”
黑色的車玻璃緩緩合上,訾嶽庭一腳油門,調頭離開。
也不能怪他無心寒暄,時間確實緊湊,他幾乎是踩著最後一班登機廣播進去的。
訾嶽庭在北京呆了三天,除了看展,也見了一些從前京城圈子裡的朋友,其中不乏有他和肖冉共同的朋友。
夫妻兩人做同行,不散夥還好,一旦散了夥,免不了會有這樣的尷尬。
好在大家如今混得都不錯,工作室裡開一瓶紅酒,坐下隻聊藝術,沒人提糟心事。
朋友問他,最近有沒有搞搞作品。
訾嶽庭答:“試了,出不來作品。”
朋友笑說:“你那是沒發力。你要是發力了,我們都沒飯吃了。”
這句話裡,半句真,半句假。
他不是沒試過把自己關在工作室裡幾天幾夜熬作品。可是畫出來的東西,很空洞,連他自己都看不上眼,又怎麼能說服彆人欣賞?
靈感沒了,就是沒了。
策展人這條路,是他最後的妥協。
這次來北京,除了見朋友,作為獨立策展人,訾嶽庭還接受了某藝刊公眾號的專訪。用圈內的話來說,就是坐下嘮兩節火車皮的藝術。
藝術行業,名氣當然很重要,自我經營和包裝是必不可少的。
訾嶽庭和筆者約好了一家咖啡廳,麵對麵坐下來交流。
談話的內容主要集中在現代與當代,他專攻的領域。
“先鋒派藝術家,身上都有那麼一點悲劇色彩。現代藝術和政治、社會是不可分割的關係,施維特斯就是一個代表人物。Merzbau無疑是現代藝術的一場革命,但卻無法豁免他流亡和拘禁的命運,無論生時還是死後,他都沒能得到應有的重視。前段時間我看到新聞,最後一座梅茲屋即將被賣到自由市場,太悲涼了……像施維特斯一樣,被時代埋沒的藝術家數不勝數。”
筆者提問:“您剛才談到了現代藝術和時代背景、政治、社會之間的關係。我聽說您是汶川地震的親曆者,那次地震對您後來的創作有什麼影響,或是啟示嗎?”
這個問題並不在他的預想之中。
訾嶽庭陷入了沉思。
筆者意識到問題敏感,於是轉變了口風,“或者……您能說一說當時的情形嗎?當然這部分是題外話,我們後續編排內容的時候,會有選擇性地決定是否放進正文中,完全取決於您個人的意願。”
訾嶽庭拿起咖啡杯,想到了什麼,又放下,停頓數秒後,再度拿了起來……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重複了這個動作幾次。到最後,他還是什麼都沒說。
“我們還是聊藝術吧。”
他選擇隻字不言,隻是因為不想看到人們臉上露出那種不痛不癢的神情。
人類的悲喜並不相通,要求共情,是強人所難。
他身邊,能和他一樣對那場災難產生共情的人,大概隻有林悠。
所以,他能夠理解她的一些在旁人看來不可理喻的舉動。
有些事情,如果當下不去做,誰都不知道還會不會有明天。
劫後餘生,從那座山裡走出來的人,很清楚“活在當下”這四個字的意義。
完成了專訪,訾嶽庭離開咖啡館。
傍晚六點,一天剛好還剩下三分之一。明天就要回錦城,訾嶽庭選擇在附近的藝術街區逛一逛,消磨掉剩餘的時間。
逛到一家舊書局,訾嶽庭進去轉了轉,在厚重積塵的二手書籍堆裡,他無意中發現了一本FrancescoGuardi的畫集,內頁印刷讓他很是驚喜,無論是色彩飽和度還是稀有度都非常接近原畫,居然還是上個世紀的出版物。
想起林悠對風景畫流露出的喜愛,訾嶽庭於是將它買了下來。
晚上回到酒店,收拾東西時,訾嶽庭盯著放在行李箱麵上的畫冊在想:送了畫,送畫集,再這麼下去,他實在是不知道該送她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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