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悠今晚有心事。
訾嶽庭儘量放慢車速,給她一點緩和的時間。
到了樓下,林悠問他:“你要上去嗎?”
訾嶽庭往後視鏡裡看了一眼,弄堂裡停了輛車。
“停車麻煩。”
訾嶽庭望著她,“你有話要和我說嗎?”
林悠沉思片刻,問了訾嶽庭一個問題。
“你覺得這世上是壞人多還是好人多?”
訾嶽庭在心裡酌量了一下,“嗯……取決於境況。”
“什麼意思?”
“在沒有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時候,所有人都可以是好人,但在涉及自身利益的時候,所有人都可能是壞人。”
林悠仔細想了想他的話,覺得很有道理。
他看問題的角度和她不一樣。她活得年歲太短,閱曆太淺,對生活的理解當然不夠深刻。
訾嶽庭將車子熄火,決定陪她坐一會兒。
“遇到什麼事情了?”
林悠回想了一遍晚上的經過。
他們所裡接到群眾舉報,有人在社區出租屋內聚眾賣-淫,七點鐘,沈一安帶隊出的警。
不去不知道,一去發現整一層樓都是紅房間。小姐們還挺懂事,見了警察,乖乖就在牆邊蹲好,一看就是有經驗的。
扣人的時候,有個小姐說要打電話,說是認識治安大隊的李警官。
當時他們去了有七個人,除了她和沈一安,還有個實習警員,其餘的都是輔警。
小姐說完這句話後,林悠覺得有點不對勁,因為沈一安突然支開她和實習警員去買水。
等她再上樓時,不少人的銬子已經解開了,那個李警官也來了。
人看著也就三十歲出頭。穿著警服,人模人樣的。
“我看到他賄賂輔警,一個人塞了兩千塊,讓他們當做沒看到。我師哥沒收錢,但是……他也包庇了她們。最後我們隻出了警,沒抓人。”
林悠說:“我從來沒想過,原來警察隊伍裡也會有壞人。”
訾嶽庭聽完整個故事,想的是,兩千塊錢,其實不算什麼,能讓他們冒著風險乾這事,應該不僅僅是因為錢的關係。
“你師哥是怎麼說的?”
“他讓我不要管這件事。”
關於這個李警官的傳聞,林悠多少也聽過一些。
李漢山以前在馬草塘派出所乾過,在林悠入職的前一年升調去了治安大隊,所以兩人沒打過照麵,但沈一安和李漢山共事過兩年,這一票的輔警也都和他很熟。
這也就不奇怪,為什麼小姐一說治安大隊的李警官,大家都明白是誰。
李漢山的姐夫之前是馬草塘派出所的所長,因上頭有人關照,一下就升調去了城關區公安分局乾副局長。
畢竟之前是頂頭領導,沈一安不想得罪他是有理由的,但輔警就說不過去了。
林悠聽過一些傳聞,也有自己的懷疑,“我猜……他們有的人也去嫖過,有視頻證據在那個李漢山手上。而且我懷疑,很可能這個賣-淫窩點就是李漢山組織的,平時靠抽成收保護費運作。”
訾嶽庭站在她的立場上想了想,最後給出了同樣的建議,“我覺得這件事情,你最好不要管。”
林悠不解,“為什麼?”
訾嶽庭說:“這無關乎對錯,而是對你今後的發展不好,你明白嗎?”
要是她出頭捅破這件事,斷了人家的財路事小,真要調查起來,涉嫌違法違紀,那就不僅是丟工作斷官途,還要麵臨審訊羈押。
且不說她是個剛戴上警銜的小民警,沒背景沒靠山,能不能披露真相都不一定。這種地痞流氓不知什麼來路,背後又有沒有人,很可能最後這個李漢山不僅得不到應有的處置,反而找來些社會上的人對她進行打擊報複。
無論怎麼看,風險都太大。
她師哥故意支開她,往遠了看也是為她好。
但林悠現在的心情,就像是嘴裡塞滿了沙子,滿心抑鬱不平,卻有口難言,回想起來還有些惡心。她不想就這樣忍氣吞聲。
“可我心裡放不下。明天去上班,我也不知道該怎麼麵對他們……”
訾嶽庭安慰她,“你就想,往後去了專案組,也碰不到這號人了。世上沒有密不透風的牆,他行事這麼招搖,以後肯定是要出事的。”
社會是複雜的構成,有很多隱匿的角落。黑暗與醜陋一直都存在,隻不過她從前涉世未深,並沒有接觸到那一層麵。
不聊公平公正這些虛幌子,在社會、職場上,自己的利益永遠應當在第一位。保護自己,再談正義。這是訾嶽庭作為過來人的看法。
但林悠的想法很簡單,也沒有那些多餘的顧慮。她的出發點隻是正義。
“我自己受點委屈都沒什麼。但工作上的事情,我不能違背原則。如果我視而不見不作為,那和縱容犯罪有什麼區彆?”
“但你有沒有想過,因為這件事情,你們所的輔警都要失業,可能牽連的遠不止這幾個人……你得罪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
林悠堅定道:“那也是他們做錯了。”
訾嶽庭靜了靜。其實林悠說的沒錯。
錯的是彆人,憑什麼她要忍讓。
他習慣了考慮事情總是先考慮最壞的可能。中庸之道,遇事上策是要避,凡事但求穩妥,不給自己惹上麻煩,自然也喪失了那份揭露社會陰暗的勇氣。
有車開進小區,訾嶽庭不清楚對方是停車的住戶還是來送人的,於是打開了車前燈,有備無患。
林悠以為他要走,於是拉開門說:“我先上去了……晚安。”
訾嶽庭跟著下了車。
“林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