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時分, 靈溪見蕭曄仍在昏迷之中,悄悄地換了一身宮女服。
幾番施壓之下,她令周寧康當夜安排一輛馬車出宮,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她送到了大理寺監押朝廷命官的牢獄中。
靈溪身著鴉青色的宮服, 梳著雙鬟, 這一身穿著打扮,忽略她那張美豔奪目的臉, 便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小宮女。
在進去看席雲之前, 靈溪對周寧康冷冷命令道:“你給本宮記牢了,今晚是你看在昔日師徒的情分上, 帶著宮女來看望席雲, 給他送些吃喝,要是你敢泄露出本宮的存在——”
靈溪掃了一眼神色有些微妙的周寧康,微微一笑,神情冷傲而篤定, “周公公可是知道的,陛下如今身體抱恙,後宮之事均依賴本宮處置,一切都是本宮說了算,若你不小心對彆人說錯了什麼, 本宮就會很不高興,屆時將你一擼到底, 可不要抱怨。你明白本宮的意思?”
周寧康神色立刻變得恭敬肅穆, 連忙躬著身子連連陪小心, “娘娘啊,奴才如今對您是一片忠心赤膽,從前那是小人脂油蒙了心, 到今天哪還能不回過神來呢?您現在就是小人最大的主子!您怎麼說奴才就怎麼做,您讓奴才說什麼奴才說什麼,您不讓奴才說的話,就是有人拿刀架脖子上小人也絕不會透漏半個字!”
對他這番識時務,靈溪表示很滿意,她如今很需要這些內監頭目的支持,也知道小人喻於利,在一番威嚇之後,勢必要給點甜頭給他。
她輕聲細氣道:“陛下之前說過,上林苑如今有些破敗,需要重新修繕一番,我明日傳旨下去,你找妥帖人把這事給做好。”
周寧康圓潤富態的臉上滿是紅光,開始對靈溪又是磕頭又是作揖。
修繕上林苑乃是皇家的一項大工程,皇後這麼說,便是屬意將油水都留給他了,他焉能不感恩戴德。要是皇後早幾年就能有如此恩威並施的魄力,他早就來溜須拍馬地跟隨她了,還用得著等到今日嗎。
現在表忠心也不遲,皇上眼見著就不行了,太子又尚且年少,憑靈溪如今展現的手腕,恐怕最近幾年內她都會是皇宮內的第一人。周寧海心中暗自慶幸,他果然什麼時候都會跟對人!
支走了周寧海在外望風之後,靈溪孤身一人進了那陰森潮濕的牢獄之中。
席雲作為天子近臣,雖然地位低微,但還是和一般的犯人有著明顯的區彆待遇,他被關押在一個單獨的牢房之中。
為了人身安全,靈溪沒有打開牢門,誰知道這個瘋子會做出什麼事來,要是這次會麵,他還堅持不識抬舉,那她連多看他一眼都不會。
但站在柵欄外,看到蜷縮在角落中、衣衫臟汙血跡斑斑的席雲,靈溪心裡還是不免生出了一絲動容。
雖然她依舊厭憎他,但是看到席雲這番狼狽可憐的處境,還是不免感歎造化弄人。
因為曾幾何時,他也是個美好有才華的少年,有著平淡富足的家庭,一對恩愛慈祥的父母,和活潑可愛的弟妹。他的人生本該是光明的。
可是天家皇權至上,他的未婚妻被皇弟相中,十三歲的他根本無力阻擋,甚至因此禍及全家。當他沾上了陰謀和血腥,便注定要拉著原主一起,一步步地走向了深淵之中。
靈溪將手中的食盒輕輕放下,努力調動情緒,終於柔腸百斷地喊了他一聲:“阿雲……”
席雲偎在潮濕肮臟的角落裡,在一陣麻痹的疼痛中恍惚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那麼嬌,那麼柔,又那麼動情地喚著他的名字。
他沒有抬頭,因為他以為那隻是自己在陣痛中出現的幻覺。
高高在上的皇後,是不會出現在這裡的。
是她親手向傅君珮告發了他。
枉他還一直覺得她膚淺無腦,沒想到是自己看錯了她,深宮之中待了幾年下來,連她這麼愚鈍的女子也開始有了心計。
罷了,輸了就輸了吧,他真的覺得累了。
如果他死在了這裡,說不定很快就能去地底下看到自己的父母和弟妹,他會親自向他們請罪,他終究功虧一簣,沒能為他們報仇……
牢房的屋頂開始滴滴地往下滲水,席雲身上裂開的血道子沾到了那陰涼的水珠,激得他忍不住痛苦地呻.吟了出來。
在這樣摧人的疼痛裡,他閉上了眼睛,腦海裡卻逐漸顯現出了那張純真而美豔的臉龐,以及她那雙泫然欲泣又動人至極的眼睛。
身體上不斷的疼痛令他開始知覺麻木。
而腦中那張絕世的美人臉,卻令他神識清醒無比。
為什麼,在這樣絕望的處境之下,自己還會想到她?
難道……他就這樣的下.賤麼?
不!她對他來說,什麼也不是,他根本不會在意她!
他無數次告訴自己,她隻是自己複仇的對象,他絕不會對這樣一個人念念不忘,他絕對不要臨死之前還在想她!
他指尖用力摳住自己已經破綻模糊的血肉,想藉由那錐心刺骨的痛意來驅走腦海中的幻影。
可是越痛,她的臉就越清晰,清晰得讓他絕望……
直到靈溪又大聲地喊了他幾次。
他終於遲鈍地有所感覺,這才透過散亂的黑發,朝柵欄外的她緩緩看了過來。
靈溪朝他伸出了玉白如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