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嘉宜忍不住向下瞧了一眼,霧騰騰一片,看不清楚。但這一眼,教她雙腿發軟,手足冰涼:“大……”
“彆動,山下是寒潭。”大哥陸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相較於平時,顯得虛弱許多,“我們先試著找個落腳的地方,會有人來救咱們的。”
韓嘉宜被他攬著的同時,也環抱著他。從未經曆過這種事情的她,自然事事聽從他的吩咐。她此刻對他充滿了信賴,當即動也不敢動:“是。”
隻是一雙眼睛卻滴溜溜亂轉,尋找著他口中的“落腳的地方。”
山崖峭壁上,零零散散長有怪木,有粗有細,無一例外,枝乾都是光禿禿的。
暮色降臨,她微微眯著眼睛,看附近哪一棵樹夠粗壯,能容得下他們二人。
刀周圍的石塊有些鬆動,兩人身體搖搖欲墜。
韓嘉宜忽然驚喜地道:“大哥,右下角!不,右移三步,下移四步的方位,是個山洞!”
“好!”陸晉應了一聲,身形挪動。
須臾之間,韓嘉宜隻覺得眼前一暗,她和陸晉竟一起滾進了山洞中。
身子底下是人的軀體,右手挨蹭著的是堅實的土地。韓嘉宜心窩一熱,眼淚啪嗒啪嗒掉了下來。
他們總算是有了落腳的地方,而且方才大哥墊在了她身下。
韓嘉宜摸索著起身,同時伸手去拉陸晉:“大哥,你沒事吧?”
她手在黑暗中摸著,竟摸到一片濡濕,她心裡一驚:“大哥!”她心裡狂跳,隱約已有了一個猜測:是血。
大哥受傷了,隻怕還不輕。
“我沒事。”陸晉聲音很輕,他勉強坐起,伸手入懷,摸出一個長條狀的事物,“還好,火折子沒丟。”
韓嘉宜於黑暗裡自他手中接過火折子並吹亮。
忽然的亮光讓她的眼睛有些不適。她微微眯著眼睛去看大哥,隻見他麵色罕見的蒼白。
她認識他也有一段時間了,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他。她呼吸一窒,眼眶有些發酸,聲音也不自覺哽咽:“大哥!”
陸晉勾一勾唇,扯出一抹笑意:“沒事,彆哭。”
他不說這話還好,他說一聲“彆哭”,韓嘉宜的眼淚掉得更厲害了。
陸晉有些無措:“彆哭了,是我不好,是我連累你了。你放心,我活著,就不會讓你死。”
韓嘉宜也認為今日有此劫難,定然是因為受他連累。但他今日不顧一切救她、護她,自己都受傷了還安慰她,這讓她無法生出怪罪他的心思,隻覺得難受害怕,擔心他萬一有個好歹。
她搖了搖頭:“我們都不會死的。”
她伸手抹了一把臉,原本就臟兮兮的臉這會兒更臟了。
見她不再哭了,陸晉略鬆了一口氣,他指了指自己腳邊的一個瓶子:“嘉宜,你得幫我一個忙。”
“什麼?大哥,你說。”韓嘉宜連忙道。
“這山洞是在半山腰,咱們要上去不容易,必須有人幫忙。你不要著急,耐心等著就是。”陸晉露出一個安撫性的笑容,“這是治外傷的藥,我傷在背後,自己不方便,需要你幫我上藥。”
“大哥的傷?”韓嘉宜拿起藥瓶,顫聲問,“是方才受的傷嗎?”
是因為墊在了她身下?
陸晉皺眉,有些詫異,他這傷是舊傷了,今日與人打鬥時傷口裂開了。方才一番折騰,又加重了一些。
先時在馬車裡,她不是還詢問過他嗎?難道是他理解錯了?
但此刻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陸晉隻說了一句:“不是,舊傷。”
“哦哦。”韓嘉宜點頭,一手藥瓶,一手舉著火折子,小心繞到大哥身後。
眼前的一切觸目驚心,陸晉身後衣衫的顏色明顯要重許多。
韓嘉宜心裡一咯噔,猜想是血染的。如同一記重錘敲在她胸口,悶悶的疼,幾乎要喘不過氣。
她上次見到人血,還是爹爹過世時。那時爹生了病,咯血,卻瞞著她,不想給她知道。
韓嘉宜心裡難受得很,握著藥瓶的手也不自覺地輕顫起來。
“怎麼?嚇著了?”見她遲遲沒有動作,陸晉輕笑著問。
“沒有,沒有。”韓嘉宜匆忙搖頭,儘量讓聲音四平八穩,“大哥,上藥的話,得把衣裳給脫了吧。”
“唔,也是。”陸晉話一出口,卻隱隱有些悔意,耳根也隨著發燙。又不是受傷糊塗了,怎麼會想到脫下衣裳,讓她給他上藥?
大哥明明應了,卻一動不動,連聲音也沒了。
韓嘉宜不解而又害怕:“大哥?”
她忽然想到了很多可能:不會是失血過多暈過去了吧?更不會是……
韓嘉宜心中驚懼,她將藥瓶塞進袖袋裡,把手伸到陸晉鼻子下麵。
好,呼吸還有,氣息也是熱的。人還活著,沒錯。
溫軟的小手突然湊到了自己唇上,還輕輕摩挲了一下,陸晉一愣,明知她是試探呼吸,心臟不受控製地漏跳了一拍,劇烈咳嗽起來。
“大哥,你怎麼樣了?”韓嘉宜想輕拍他的脊背給他順氣,又怕碰到他的傷口。她的手在半空僵了一會兒,最後落在他脖子上,輕輕拍了兩下,也不知有沒有用。
陸晉深吸了一口氣,揮一揮手:“傷口難看,我怕嚇著你。”
“啊?”韓嘉宜有些莫名其妙,一開始讓她幫忙上藥時,也沒說傷口好看難看的事情啊。再說,受了傷,就得趕緊上藥止血啊,失血過多可是會死人的。
於是,韓嘉宜異常溫柔:“傷口哪有好看的?大哥不要多想,我不怕難看。你這樣,我真沒辦法上藥啊。”
陸晉“嗯”了一聲,緩緩解開了衣裳。
雖是十月份,但他的衣衫不算厚重。但衣裳沾在傷口上,每褪下一點,他的眉心都要因疼痛而皺緊一些,直到褪至腰間,他額頭已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陸晉心裡有點奇怪,之前與人惡鬥、甚至是墜落山下,傷口似乎都沒這一會兒疼。
韓嘉宜借著亮光打量他背上的傷。
一道長長的傷口,皮肉綻開,血淋淋的。
韓嘉宜長了十幾歲,從沒見過這種場景。她手腳發軟,心生懼意。她定了定神,輕聲問:“大哥,我直接上藥麼?上多少?”
陸晉雙目微闔,低聲道:“直接上藥。”接著,他又詳細說了該如何上藥,分量多少。
韓嘉宜不敢大意,按照他的吩咐,小心翼翼上藥。
當她將藥粉灑在患處時,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身體的緊繃。但是從頭到尾,她沒有聽到他發出一聲呻.吟。
等上好藥,韓嘉宜自己倒生出一頭汗。
她用袖子擦了一下,自己兩隻手在裙子上使勁兒蹭了蹭,她小聲問:“大哥,上了藥,是得包紮起來吧?”
可這裡沒有乾淨的細布啊。
陸晉正要回答,就聽撕拉一聲,緊接著他聽到繼妹嘉宜帶笑的聲音:“我倒忘了,也不能說沒有。這不是現成的麼?”
初冬天氣冷,她裙子都穿了好幾層。中間這一層可不就是細布麼?不貼身,也不外穿,她今日摸爬滾打,還好裡麵的衣裳都是乾淨的。
陸晉心頭一熱,扭頭去看,見她正認真地將自己的裙邊撕成長條。
京城最好的布莊生產的布,竟被她給撕了下來。
他視線停滯了一瞬,心頭像是有一陣暖風吹進,熱烘烘,癢酥酥:“嘉宜……”
“啊?”韓嘉宜抬眸,輕輕拍了一下,“好了。”
她小心翼翼給他包紮了傷口,輕輕歎一口氣:“這麼多血,肯定很疼。”
陸晉沉默了一會兒:“還好,不疼。”
他動作極緩,慢慢穿上衣裳。
韓嘉宜當然不信,她不說話,卻搖了搖頭。
陸晉看見地上影子的晃動,微微一怔,繼而意識到她是不認同。他想了想,輕聲解釋:“這金創藥裡麵,有天竺葵,能緩解疼痛。”
韓嘉宜“哦”了一聲。反正現在衣裳臟了,她乾脆席地而坐,隨口問:“大哥,你每天都會隨身帶藥嗎?”
“嗯。”陸晉瞧了她一眼,“指不定什麼時候會受傷,有備無患。”
“也是。”韓嘉宜心想,錦衣衛經常打打殺殺,常備治傷藥,沒毛病。她忽然想到一事:“大哥,我給你的平安符,你有戴嗎?”
陸晉一怔,沒有作答。
韓嘉宜瞬間了然:“哦,你沒戴是不是?”
“唔。”陸晉皺眉,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陸顯、嘉宜以及陳家表妹所贈的壽禮,他都好生收在長寧侯府,也不覺得不妥。但此刻韓嘉宜問起來,他頗為心虛。
韓嘉宜雖然不想承認,但不得不說一聲,她平時挺怕陸晉的。然而今日或者是鬼門關上走了一遭,或者是大哥受傷後看著虛弱,或者是兩人曾共經磨難……她在他麵前說話也隨意了許多。
擺了擺手,韓嘉宜輕聲道:“那以後戴上吧。”
陸晉靜默一會兒,輕輕“嗯”了一聲。
他腦袋有些熱,思緒也亂糟糟,隱約聽見“咕嚕嚕”的聲音:“你餓了?”
韓嘉宜沒有說話。她的確餓了,晌午在東平公主府上,她隻簡單用了一些,過了這麼久,當然餓啊。
陸晉伸手摸了摸懷裡,取出一塊油紙包著的、小兒巴掌大小的物事遞給她:“真餓的話,勉強用一些。”
“咦?”韓嘉宜接過來,打開油紙,見是一小塊肉乾。她有點哭笑不得:“我不要。”
又乾又硬的肉乾,她也吃不下啊。
陸晉知道自己現在在發熱,他隻“嗯”了一聲,沒有強求。過得一會兒,才又打起精神:“真餓得狠了,將就吃一些,彆餓壞了身體。不知道咱們的人,什麼時候能來。”
提起這件事,韓嘉宜就犯愁:“這山洞在半山腰,除非有人拿著繩子沿著山下來,發現咱們。可是,如果大家不知道這個山洞的話,隻會在山下的深潭找,很難找到這裡來啊。還不如我們自己另尋出路。”
“那就另尋出路。”陸晉心裡一動,“嘉宜……”
“嗯?大哥,你說。”韓嘉宜連忙道。
“咱們落進這半山腰的山洞,口已經知道了,底在哪裡?”
“口?底?”韓嘉宜倏地雙眼一亮,驚喜道,“啊呀,我倒是忘了。”
他們進了山洞後,忙著看生死,上藥,倒忘了探一探這山洞的內情。
韓嘉宜站起身,舉著火折子往前探了探,扭頭對陸晉道:“大哥,我看不見頭,這山洞深著呢。也許,另一頭就通著出去的路呢?”
她擅長寫話本子,筆下也多次峰回路轉。她這會兒精神滿滿,困頓和饑餓都不足為懼,她越發相信這山洞的另一頭極有可能另有出路。
陸晉看著她,見她小臉臟兮兮的,但是一雙眼睛亮得驚人,有火苗在她雙眼中跳躍,給她清麗的五官平添了一些魅惑。
他想,他大約是發熱,熱糊塗了。望著此時的她,他竟有一種想親一親她眼睛的衝動。他飛速移開視線,驅走雜念,暗道一聲:慚愧,怎麼能有這樣的念頭?
他應聲道:“好,我們去看看。”
兩人慢慢走著,越走越往裡,越走越不見底。
大概是身邊有人陪著,韓嘉宜心裡倒也沒有多害怕,她甚至對陸晉道:“大哥,要是真找不到路也沒什麼。肯定會有人到山下找咱們的,我撕了衣裳,想法子在上麵寫字,包著石塊從山洞口扔下去,在山下找咱們的人,大概就能看到了。隻要消息傳出去,不愁咱們出不去……”
她在話本子裡也寫過不少向人求救的方法,當恐懼退去後,她的主意也隨之而變得多了起來。
陸晉靜靜聽著,他跟這個繼妹的來往不算很多。她在他麵前鮮少有這樣話多的時候。然而她此刻輕聲細語說著話,他卻覺得這樣的她,還挺有意思的。
“不會。”陸晉沉聲道。
“什麼不會?”韓嘉宜不解,“多扔幾次,肯定有人發現的,就是那樣的話,咱們要在山洞裡多待幾日。”
也沒有水米。
陸晉看著她,唇角微勾,眸中也漾起了笑意:“我是說,不會有那個時候,咱們現在隻怕就有路了。”
“啊?”韓嘉宜低呼一聲,她吹滅火折子,果然看到了隱隱約約的星光。她大喜:“大哥!我好像看見了星星。”
她扯一扯陸晉,兩人朝著光亮的方向快走,終於到了儘頭。
腳踩著土地,抬頭看見空中的星月。韓嘉宜心裡的喜意如潮水一般洶湧而至:“我們真的出來了!”她環顧四周:“這是哪裡?”
陸晉雙眉緊蹙,也有些不確定:“大概是皇陵?”
一聽說皇陵,韓嘉宜眼皮忽的一跳,“皇陵麼?那,會不會有……”
皇陵,說的再好聽,那也是墓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