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撫胸口,心裡後怕而慶幸,還好是夢。她重重歎了口氣,心想,或許她跟陸晉命裡犯衝,不然也不會白天見了他,晚上就做噩夢了。
她翻來覆去,很晚才睡著,次日清晨很早就醒了過來,精神難免有些不濟。去正房見母親時,得知大哥陸晉已經出去了。她麵上不顯,心情卻一下子好轉。
避過人,沈氏悄聲對女兒說:“你就算怕你大哥,也彆教人看出來啊。”
“啊?”韓嘉宜下意識抬眸看向母親,“很明顯麼?”她心說,是怕,不過更多的是心虛和尷尬。
“你說呢?”沈氏道,“你陸伯伯都看出來了。其實他昨天說的話糙理不糙。你爹不在了,你的親事由娘做主。你將來出嫁,你陸家的大哥二哥都是你娘家人,是要在你身後給你撐腰的。”
韓嘉宜心裡一咯噔,不自然的神情一閃而過:“娘說什麼呢?我要一直陪著娘,不成親。”
沈氏笑了:“真是孩子話,哪有不成親的?”她沒有錯過女兒的異樣,心中微微一酸,笑意微斂,輕輕歎一口氣:“嘉宜,不要因為爹娘的緣故,對成親這件事心存懼意。以後有娘照看著你,娘會幫你選個好人家。而且不止要他靠譜,要他爹娘也靠譜,娘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韓嘉宜眉目低垂,輕輕“嗯”了一聲。
“下個月老夫人過壽,壽禮你不用操心,娘替你準備好了。”沈氏換了話題,“隻是你還需要再添一身行頭。衣裳已經讓裁縫做了,得再做些首飾。嗯,也不能隻給你添,還有靜雲的……”
“娘,壽禮我自個兒準備好了,我也不用添行頭吧?”韓嘉宜連忙說道。她在剛得知老夫人下月過壽時,就琢磨壽禮的事情了。
“你能準備什麼壽禮?”沈氏擺了擺手,很快做出決定,“我明天帶你和靜雲一起出去看看,再新做一些首飾。”
韓嘉宜隻得點頭:“好,那就有勞娘費心了。”
沈氏悄悄給女兒塞了一些銀錢,在女兒詫異的目光中,小聲說道:“在京中,花錢的地方多,該給下人打賞就打賞,錢不夠跟娘說。你是我的親女兒,知道麼?”
“不用,娘,我有錢呢。不少,夠花。”韓嘉宜連連擺手。
“你爹給你留的?”
韓嘉宜猶豫了一瞬:“是吧。”爹爹留下來的錢,多數到了二叔手裡。不過爹爹留給她賺錢的本事,這是誰也奪不走的。
話說回來,她從睢陽到京城一路奔波,如今人在長寧侯府,也算是穩定下來了。或許她可以重新撿起舊業?雖然大家對她都不錯,但她畢竟不是真正的侯府千金,她不能讓娘貼補她。自己有錢的話,底氣會更足,也能孝敬娘。
陸晉勾一勾唇,接過來,挑眉:“宋師案?”他揚起冊子,衝二弟晃了晃,將眼中的冷意藏下:“你每日在書院,就是看這些東西?”
陸顯耷拉著腦袋:“哥……”
韓嘉宜看勢不對,小聲道:“其實,這是二哥給我的……”而且,什麼叫“這些東西”啊。這是她的心血啊。
“你彆替他遮掩。”陸晉擺手,打斷她的話,他微眯著眼,“陸顯,幾天不見,你出息了啊。”
“不是,大哥,我沒遮掩,二哥真說了是給我的。”韓嘉宜低聲申辯,“他可能沒看過?”
陸顯思緒轉的飛快:“是啊,哥這兩本書是新的,我在書院沒看過。我這些年一直潛心苦讀,不敢有絲毫懈怠之心。”
陸晉輕哂:“沒看過?沒看過的閒書也敢直接拿來給嘉宜?你就是這樣當兄長的?”
陸顯暗說不好,心想閨閣女子,好像的確不應該看這種話本。他雙眼忽的一亮,大聲道:“哥,我剛才跟你和嘉宜妹妹鬨著玩兒呢。這書其實是給你的啊!”
韓嘉宜心中詫異,瞧了二哥一眼。
陸晉挑眉,不置可否:“是麼?給我的?”
“當然是給大哥的啊!”陸顯精神一震,大步走到兄長跟前,“大哥,你看,《宋師案》,這一看名字就知道涉及刑案。大哥在錦衣衛,接觸不少案件。我想著這也算投其所好。”他短短數息間念頭已定,神色極為誠懇:“老夫人壽辰過後,就該是大哥的生辰了。弟弟我這些年寒窗苦讀,深知孝悌之道……”
聽他侃侃而談,韓嘉宜心情頗有幾分複雜。她悄悄去看大哥陸晉,見他雙眸幽深,似笑非笑,不知信了幾成。她也跟著緊張起來,飛快移開視線。
“好吧,既是如此,那我就收下了。”陸晉雙目微斂,慢悠悠道,“等會兒跟我去書房,讓我看看你這些年寒窗苦讀,讀得究竟怎麼樣。”
他手裡拿著那兩本書,大步離去。留下陸顯一臉頹然之色,連聲叫著:“大哥,大哥……”然而,陸晉已經走遠了。
韓嘉宜輕輕歎一口氣,試圖安慰這位苦著臉的二哥:“二哥彆難受,你的好意我已經心領了,其實我也不是一定要看這書……”
那兩本書是她寫的,裡麵什麼內容估計沒人比她更清楚。隻是想到大哥拿走了她寫的話本,二哥還曾看過,她心裡就有種微妙的怪異感。
陸顯搖了搖頭:“不止是書的緣故,書我下次見了再給你,不給大哥瞧見就是。”他又重複了一遍:“不是書的緣故啊……”
“那是……”
“是大哥要考我啊,他又要考我功課了!”
韓嘉宜想了想,努力去安慰他:“二哥不要太擔心。你整日在書院苦讀,而大哥是習武之人,想來考的不會太難……”
陸顯神色古怪,心想,嘉宜妹妹對大哥果然不甚了解。但是她柔聲安慰,他也不好說的太明白,隻含糊道:“謝你吉言,但願如此。”
晚間用膳時,韓嘉宜坐在二哥陸顯下首,見他一聲不吭,隻低頭吃菜,竟比平時安靜了許多。飯後,他神色誠懇:“爹,娘,兒子想起來還些書要溫習,就先告辭了。”
長寧侯看見兒子難得上進,心裡頗為滿意,含笑點頭:“好,去吧,去吧。”
韓嘉宜心念微動,下意識看向大哥,他神情淡淡,也看不出喜怒,大約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他偏頭瞧了過來。
兩人四目相對,韓嘉宜心頭一跳,要躲避的話,顯得奇怪。她乾脆不閃不避,扯起嘴角,露出一個堪稱燦爛的笑容。
陸晉怔了一瞬,微微勾了勾唇。
明日就是老夫人的壽辰了,該準備的東西早就準備好了。沈氏檢查完最後一遍,並未直接睡去,而是去了女兒的院子。
韓嘉宜正在埋頭寫字,聽見動靜,匆忙停了下來。剛勉強收拾妥當,就看見母親。她笑了笑:“娘,是有什麼事嗎?”
沈氏令丫鬟先退下,這才對女兒道:“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想跟你說會兒話。”
“嗯,娘,你說。”韓嘉宜不由緊張起來,她心想,娘這會兒過來特意來找她,肯定是了不得的大事。
沈氏略一沉吟,緩緩說道:“你陸伯伯提議,想正式認你做女兒,把你記在我名下。”
“什麼?”韓嘉宜眨了眨眼,有些不解。
輕輕歎一口氣,沈氏輕聲道:“不過我沒同意。”她飛了女兒一眼:“你這般驚訝做什麼?”
韓嘉宜道:“我本來就是娘的女兒,為什麼要說記在娘名下?”
沈氏輕笑:“你陸伯伯的意思,是直接對外人說,你是他的親生女兒,說如此一來你以後議親會更方便些。”
韓嘉宜眉心幾不可察地一皺,又很快鬆開:“娘,跟陸伯伯說不用這樣。”
“嗯。”沈氏點頭,“娘也是這麼說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在嫁進侯府之前曾嫁人生女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韓嘉小聲附和:“是啊,年紀也對不上。”
“而且,我的嘉宜這樣好,不愁沒有如意郎君。”沈氏笑了笑,“還好你爹沒在睢陽給你許下親事,不然隔得山高水遠,等你出嫁了,娘想見你都不容易……”
韓嘉宜表情一窒,麵露羞容:“娘,彆說這些了。”
“好了,不說了,明兒穿的好看一些。”沈氏想了想,“衣裳就穿新做的那套,簪子用我們上次買的,耳墜就用那對琉璃的吧。”
韓嘉宜想了一下:“好,我聽娘的。”
“那你早些休息吧,明兒還要早起呢。”沈氏沒有久坐,匆忙離去。
韓嘉宜則沐浴更衣,上床入睡。
次日清晨,她穿上了母親昨夜說的的那套衣裙,對鏡戴上了琉璃耳墜。望著鏡中容顏美麗的少女,韓嘉宜心說,娘的眼光還真不錯。
雪竹也在一旁讚道:“姑娘真好看。”
韓嘉宜穩了穩心神,帶著雪竹前往正房。
老夫人過壽,長寧侯府張燈結彩,甚是熱鬨。
巳時以後,客人陸陸續續來訪。沈氏作為當家主母,頗為忙碌,她讓女兒跟在她左右。
有相熟的夫人問:“沈夫人,這姑娘看著眼生,不知道是哪一個……”
沈氏笑得溫柔美好:“這是我女兒嘉宜。”她說著招呼韓嘉宜:“嘉宜,來,見過徐夫人。”
韓嘉宜應一聲:“是。”她上前行禮,落落大方:“嘉宜見過徐夫人。”
徐夫人打量她半晌:“原來是令愛,確實有幾分像你。”
沈氏在嫁進長寧侯府之前,曾經嫁過人,這也不是什麼秘密。隻是人人都想著她嫁進侯府八年,膝下猶虛,多半不能生育,卻不想她還有個這麼大的女兒。看這姑娘十四五歲,想必是和前麵丈夫所生了。不過能出現在今日侯府的壽宴上,可見長寧侯府還是接納她的。
今日到來的客人都不蠢笨,也都隱約能猜出韓嘉宜在長寧侯府的地位,對她頗為禮遇。
韓嘉宜鮮少與這麼多陌生人打交道,還隱隱有些緊張。不過好在眾人都知道今日的主角是老壽星,也沒在她身上花費太多時間。她得以閒下來,同陳靜雲坐在一旁說話。
陳靜雲細細地歎了一口氣,甚是老成:“這就怕了?我第一回出現在老夫人壽宴上時,也有好些夫人拉著我問東問西呢。”
韓嘉宜小聲道:“也不是怕……”
她話未說完,就聽那邊有人高聲道:“明月郡主來了!”
東平公主笑吟吟公布名次,又道:“當然,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大家寫的都很好。”她使個眼色,早有丫鬟將事先備好的彩頭贈給了前三名。
那三位姑娘紛紛道謝。
陳靜雲小聲對韓嘉宜道:“咱們其實也還不錯。”
她們兩人一個第五,一個第九,還好都沒墊底。
韓嘉宜點頭:“是極。”她對於第五這個成績還算滿意。在她不擅長的領域內,四十九個人中排名第五,可以了。
東平公主說話時忍不住去瞧韓嘉宜,見其神情淡淡,眉目間隱含笑意。她暗暗點頭,心想:心性不錯。剛從睢陽到京城,親臨這樣的場麵,絲毫不見怯意,舉止大方得體,甚好甚好。
少時詩會結束,東平公主讓眾人隨意玩樂。大家三三兩兩,或是討論詩詞,或是賞花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