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老夫人交集不多,真正見麵的次數也少。老夫人久居佛堂,很少叫小輩們到跟前去。不過這次老夫人確實是站在了他們這一邊。
她心念微轉,心底忽的浮上一個念頭:娘知不知道是大哥請了老夫人出佛堂?
她這念頭剛轉,就聽母親說道:“另一個就是你大哥。你此番出事,他跑前跑後,又是請太醫,又是幫忙找證據……”
韓嘉宜心中感念大哥的相助,但聽娘當麵說起時,卻又隱隱感到緊張不安,似乎心事被人說中一般。她胡亂說道:“杜太醫是娘請的,他隻請了廖太醫。找證據也是因為他擅長此道……”
沈氏微微一愣,皺眉道:“嘉宜,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你大哥好心幫你,勞心勞力,你怎麼能這麼說話?”
韓嘉宜耷拉著腦袋,心虛而又難堪。她定了定神,小聲道:“我是覺得我最該感謝的其實是娘。這些天,娘天天幫我上藥,掛念著我的事情,為此也不知道操了多少心,掉了多少淚,還一直護著我,不讓我受委屈,我最該感謝的是娘。有娘真好。”
怔了一瞬後,沈氏再次紅了眼眶,她偏過頭,不想給女兒看見自己眼中的淚,但心裡卻暖暖的。她抱了抱女兒的肩頭,輕聲喚著女兒的名字:“嘉宜,嘉宜……”
對於女兒,她始終心存愧疚。當年因為與韓家的事情,她有整整十年都對女兒不聞不問。後來母女重逢,兩人相處和睦,可她不敢細想。她內心深處,自責後悔的同時,也隱隱害怕女兒對自己有怨懟之情。
這半年多來,母女朝夕相處,親情的裂縫似乎在一點一點縮小。女兒今日的這番話,讓沈氏既暖且酸,她抱了女兒許久,才緩緩鬆開,輕聲道:“說什麼胡話?你是我女兒,我不護著你,護著誰?”她歎一口氣:“我隻後悔那些年沒有好好待你。”
若不是她一心逃避,也不至於母女分彆十年之久。至少當初韓方過世時,她就該把嘉宜接來的。
“娘,過去的事情就彆提了。”韓嘉宜伸臂抱了抱母親,“現在不也挺好的嗎?”
沈氏一時也忘了方才說的關於陸晉的話,她與女兒略說一會兒話,才起身離去。
韓嘉宜的臉痊愈以後,她特意去答謝老夫人。
在佛堂外等了一會兒後,老夫人才讓她進去。麵對她的道謝,老夫人神色淡淡的:“你要真想感謝,就替我念一會兒經書吧。上了年紀,眼睛不好使,經書上的字也看不大清了。”
韓嘉宜心想,老夫人信佛,久居佛堂,又怎會沒熟記經文?大概隻是想聽她來念。她“嗯”了一聲,笑道:“那我給老夫人念。”
老夫人遞給她的是《妙法蓮華經》,她雖然不信佛,不過這卷經書她也還算熟悉。以前寫故事時用到過。
“有上華無量諸華光通天地教主。爾時佛告諸菩薩。及天人四眾:吾於過去無量數中。求法華經。無有泄倦。於多數中。常作國王。發願求於有上菩提。心不退轉……”
少女清潤甜美的聲音在佛堂響起。
老夫人雙目微斂,安靜聽著。
待一卷經書念完,韓嘉宜已有些口乾舌燥。
老夫人垂眸道:“好了,經書念完了,你回去吧。我年紀大了,喜歡清靜,沒事就不要來找我了。”
韓嘉宜站起身,垂手而立:“是。”
她剛一回到自己的院子,就看到了站在院中的熟悉身影。那人不是彆人,正是大哥陸晉。他站在她院中的柳樹旁。
粗壯的大柳樹枝葉繁茂,正臨風起舞。陸晉雙手負後,目視前方。
韓嘉宜剛從佛堂出來沒多久,方才念經時,她幾乎都要覺得自己心平氣靜了。此時看見大哥的背影,她不自覺心頭一跳,緊張起來。
深深吸了一口氣,韓嘉宜努力調整情緒。她自忖調整得差不多了,才大步上前。
然而剛一抬腳,陸晉便轉過了身:“回來了?”
陸晉不著痕跡打量著麵前的少女。天氣漸暖,她今日穿著鵝黃色的春衫,越發顯得身形嫋娜。臉龐白皙,光滑晶瑩,一絲瑕疵也無。看到他,她明顯怔了一瞬,繼而衝他一笑,露出一排晶晶發亮的雪白細牙。
他心頭似是被什麼撞了一下,不由地勾了勾唇:“好了?”
韓嘉宜學著他的樣子雙手負後,她眼珠子直轉,卻不敢正眼瞧他:“好了。”她指了指佛堂的方向:“我,我方才去找老夫人了。老夫人讓我念經,念的《妙法蓮華經》。”
陸晉點頭:“嗯,挺好。”
“大哥找我有事嗎?”韓嘉宜儘量自然地道,“我們進去說話啊,站在外麵做什麼?”她快走幾步,提高了聲音:“雪竹,雪竹……”
陸晉跟上她:“她去煮茶了。”
“哦。”韓嘉宜表示了然。她想了想:“前些天的事情,我還沒感謝大哥。感謝的話,說著很無力,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幫大哥做些什麼……”
“嗯?”陸晉長眉一挑,本欲說不用道謝,然而轉念一想,他輕聲道:“唔,倒是可以做一些什麼。”
“什麼?大哥你說。”韓嘉宜頓時來了精神。
陸晉沉吟:“我最近睡得不大好,聽說有種香囊,裡麵放的是安神的香料……”
“我去給大哥買。”韓嘉宜脫口而出。話一出口,她又覺得不對,訕訕地道:“我,我給大哥做吧。不過,香囊好像不大好做。”
見她微微皺了眉,有些發愁的模樣,陸晉隨即道:“覺得難做,那就算了。反正大男人也很少戴香囊的。”
韓嘉宜連忙道:“我可以試一試的。這世上也沒有什麼事特彆難的。”
“這話口氣不小。”陸晉輕笑,“先放一放吧,我就是隨口一說。太後這些天時常念著你,你既然好了,不如明日隨我進宮見見她老人家?”
韓嘉宜點頭:“好。”不過,放一放麼?她有點不願意。不管大哥是不是隨口一說,這都是他第一次向她表示想要什麼,她一定要努力做好。
她微微低了頭,後知後覺想到香囊會不會有些曖昧了?但很快,這想法就被她所鄙夷了。大哥是拿她當親妹妹,才會說想要香囊的話。她怎麼能往曖昧方麵想?生出了褻瀆大哥的心思還不夠,還要覺得大哥也說話不當麼?
她越想越覺得不自在,也不敢與大哥目光相對。
陸晉見她垂首不語,有些意外。他皺眉:“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沒有啊,就是有些累了。”
陸晉想到她先前在祖母那裡念經,確實是累了。他暗暗懊惱,心想這是他的不對了,該讓她好好休息的。
於是,他當即說道:“那你好生歇著,我先回去。”
當夜,韓嘉宜拆了一個香囊,琢磨香囊的做法。
雪竹在旁邊瞧了一眼,忍不住問:“姑娘在做什麼?怎麼把香囊拆了?”
“在看怎麼做。”韓嘉宜頭也不抬,“還行,不算難。”
雪竹想了想:“很少見姑娘動針線,姑娘針線活兒好嗎?”
韓嘉宜抬眸:“做過荷包,繡過手帕,唔,還做過腰帶,彆的沒了。”
這些都是爹生病時,她學著做給爹的。當時年紀小,做的也不算精致,大致能看。偏生爹爹喜歡得很。
雪竹輕笑:“那就好,香囊和荷包做法差不多。”
韓嘉宜並不讚同:“還是有區彆的。”
但是想來也難不到哪裡去。
因為明天要進宮,她夜裡睡得很早。次日特意打扮了,吃過早飯後,和大哥一起進宮拜訪太後。
不過這次到了太後的福壽宮以後,陸晉並沒有全程陪著她。因為他們剛一進宮,皇帝就將他喚走了。
見他離去,韓嘉宜難免有些不安。
太後似是察覺了她的想法,笑道:“怕什麼?有哀家在呢。聽說你前些日身上不好,現在全好了?”
“好了。”韓嘉宜穩了穩心神,“謝太後掛念。”
“那就好,年輕人還是多注意身體的好。”太後笑道,“哀家聽說,陸家的二公子已經定親了?”
韓嘉宜如實回答:“是。”
太後略一沉吟:“那晉兒也該著急了。”她忽然壓低了聲音:“你和晉兒關係不錯,有沒有聽他說過這方麵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