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歌不意他忽然說起這個,安安靜靜地聽他說下去。
“父親說,君臣早已離心,剿匪後,他想告老還鄉。可是,他舍不得你。他說,因為母親的臨終遺言,要你此生不得嫁入皇家,你便自小掩去容貌,壞掉名聲,就這樣庸庸碌碌地混在京中的貴女圈裡,默默承受著他人的奚落。我們都覺得你很委屈,可是,他卻知道,你是心甘情願這樣做的,因為你從小心裡就裝了一個人……那個人不受寵、很艱難,配不上太好的你。就這樣,家世好一點,你差一點,才是剛剛好。如今,那個人還沒有回來,若是咱們就這麼離開了,往後,你漫長的一生,又該怎麼辦呢?這份情,誰來償還你?”
長歌手指一顫,清亮水眸裡滿是不敢相信。
慕雲嵐唇角浮起一抹笑意:“很震驚是不是?我和大哥聽到的時候,也很震驚。我們兄妹自小一起長大,自認對你疼愛有加,嗬護備至,可妹妹什麼時候心裡有了個男人,我們竟一點都不知道。”
“爹,爹他怎麼會知道……”長歌算是活了兩輩子了,若不是今日慕雲嵐說起,她怕永遠都不會知道,原來她的心思,被她藏得那麼深那麼好,而她的父親竟然全都懂得,他什麼都懂得。
“因為爹是真的很疼你啊。”慕雲嵐感慨道,“他還說,娘是不讓你嫁入皇家的,但是如果可以,他會做主將你嫁給時陌,將來……他去見娘時,再親自向她賠罪。”
長歌聽到這裡,眼淚刷地就流了下來。她淚眼模糊,搖著頭哽咽道:“爹他不用這樣的……我並沒有多喜歡時陌,我隻是被他美色所迷……”
“好吧,就算是美色吧……”慕雲嵐縱容笑著,伸過手去輕撫她的發鬢,“長歌,如果你果真舍得下他的美色,我就去和爹說,咱們現在開始謀劃,年後就退出朝中這趟渾水。不過你要想好了,女子這一輩子,要遇見一個真心喜愛的男子並不容易。你一旦離開,就是永遠和他錯過了。”
……
慕雲嵐將字眼用得很重,永遠錯過……
這世上本就沒有幾個女子舍得放棄心裡那個人,他偏偏還要在前麵加個期限,永遠。可惜對曆經過上輩子那些事的長歌而言,實在沒什麼好猶豫的。
她不是放棄了時陌,她是從來就沒有選擇過他。這輩子,上輩子,她都從來沒有選擇過他。
想想自己都覺得慚愧。
那既然慚愧,就不見了。——做了一輩子妖妃,長歌覺得自己第一拿得出手的本事就是臉皮夠厚。
當然她臉皮也確實夠厚的,從十歲起為了掩去容貌,就日日戴著人.皮麵具過日子,能不厚麼?
可是,再厚的臉皮,依舊擋不住他又一次入她夢中。
為什麼說是又呢?因為從她這輩子醒來,幾乎夜夜都能看到他。她不知道是她忘不了他,還是那一世裡,他還在對她念念不忘。
有人說,夢見了誰,實則是他在想你,長歌不知道真假。
畢竟,她忘不了他是應該的,經曆過那樣的男人,經曆過那樣的丈夫,得到過他十五年一心一意的愛和好,她怎麼可能忘得掉他?上輩子,她作為慕長歌很苦,但作為一個女人,她從她的夫君那裡,真真切切享受到了作為女人最大的快樂。
但他呢?他還想她做什麼呢?長歌想,如果她是個男人,用自己大半生去愛那樣一個包藏禍心的女人,想想都恨不得自插雙目。
於是,這一夜,她便這樣對時陌說了。
夢裡,他立在她身前,溫潤清雅如謫仙,驚世的容顏仿佛掩在一層雲霧之後,看著她的眼神悲愴:“我狠不下心。”
長歌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也是,換成我,我也狠不下心自插雙目。”
他凝著她,緩緩搖頭:“不,我是狠不下心忘掉你。哪怕你闖了禍就這麼一死了之,實在膽小懦弱得可恨,但我仍然,舍不得你。長歌,你在哪裡?等著我,等我來找你可好?”
長歌一驚,猛地睜開眼睛,清醒過來。
男子溫柔低醇的嗓音猶在耳邊,帶著低低的無助。長歌失神地睜著眼睛,床頂上是一片孤冷的暗色,手心不由捏緊了被子,觸手,卻又隻捏到了一手的寒意。
她心中空蕩蕩的,悵然若失。
良久,隱約聽到有打鬥聲從樓下傳來,她恍然發覺,擁被坐起,才發現蓁蓁早已持劍護在了她的床邊。
她的太過沉迷於夢境,竟直到現在才發覺。
長歌啞聲道:“蓁蓁,去看看是什麼人。”
蓁蓁一向是個警惕的性子,半步不離,道:“不行,隻怕有人調虎離山。”
長歌:“……”
拿她無法,長歌隻得讓她去叫門外的護衛向慕雲嵐傳話,讓他去看一看。不想她兄妹二人一條心,不待長歌傳話,慕雲嵐聽得動靜早已經出去了。
蓁蓁震驚不已:“二公子怎麼敢在這個時候離開姑娘?若是刺客調虎離山……”
“那不是還有你嗎?”長歌瞧著她打趣道,“說明二哥信得過你啊。”
“可是二公子明明說,今日驛站中有高手出現,是昱王的人。這緊要關頭,他怎敢離開姑娘?”蓁蓁憤然。
長歌笑著寬慰道:“放心吧,昱王的人既出現在這裡,卻不對我和哥哥下手,那就隻有一種可能,說明在這個驛站裡,出現了極有價值的人。有價值到,比找我兄妹二人尋仇還要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