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1 / 2)

容菡離開時,按照長歌的意思,將她院內伺候的丫鬟婆子一並帶了出去。其後,夭夭又在周遭仔細瞧了再瞧,這才返身回到長歌身旁。

“姑娘,人都清了。”

長歌點了下頭,夭夭輕輕應了聲“是”,便走到閣架前。這架子是花梨木的,上麵擺著的玩意兒件件有趣稀罕,又尤以其間一尊白玉小唐馬最是憨態可掬,玲瓏潤巧,最得長歌喜愛。

夭夭將手放在白玉小唐馬上,往左輕輕擰了個半圓弧度,又往右擰了個半圓弧度,一旁的牆便忽然洞開出了一道門,夭夭拎起裙擺走進,不久再出來時,手中赫然牽了個小人兒。

他還不及夭夭的腰身高,矮矮團團的,白麵一樣,梳子童子髻,玉雪可愛。瞧見長歌,脆生生地叫了聲:“長歌姐姐。”

這孩子不是彆人,正是讓外頭個個搶紅了眼的首富獨子——杜言。

可惜任他們搶得頭破血流,也沒有誰能想到,這孩子竟是被長歌藏在了自己院中的密室裡。

長歌含笑朝他招了招手,杜言便笑著跑到長歌身邊。

杜言人雖小,卻也是個愛表現的,一見長歌便道:“言兒今日已將《弟子規》記下,姐姐要聽言兒背誦嗎?”

長歌親昵地摸了摸他的腦袋,笑道:“好啊。”

杜言一喜,這便退後幾步,挺著小腰,負手朗朗背了起來。

五歲大的孩子,雖是做出人小鬼大的樣子,聲音裡還是帶著奶聲奶氣,長歌聽在耳裡,隻覺心也是軟的,不覺輕輕閉上眼睛,跟著他打著節奏,唇角浮起笑意。

若是前世她沒有那般狠心,若是兩人真能有一個孩子,想來應該也就是這般光景了吧?

冬日的午後,暖陽溫潤,她檢查著孩子的功課,他處理好政事進門來,孩子一瞧見他,會親昵地喊著“爹爹”,一麵竄到他的懷裡,叫他抱個滿懷……

想來,他應當會很滿足吧?

可惜……也隻是想來。

他那一生,終其一生,都毀在她的手上,終究也隻落了個求而不得。

他可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啊。

“姐姐?”

孩子的嗓音拉回了長歌的思緒,長歌睜開眼睛,隻見杜言怯生生地望著自己:“姐姐,是言兒背得不好嗎?姐姐怎麼哭了?”

長歌連忙摁了摁眼角,這才發覺眼角竟果真有些濕意,她自己都沒發覺,孩子眼睛尖,竟被他發覺。

長歌笑道:“沒有,是姐姐被言兒感動了。姐姐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啊,字兒都認不全,哪兒還能背這麼大篇的文章?人常說,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姐姐看你這般能耐,再看看自己,便不覺傷悲了。”

一旁的夭夭聞言,無語地抽了抽嘴角。

你五歲的時候都能背《戰國策》了好吧!隻有小孩子會信你的胡說八道!

果真小孩子就信了,貼心地主動去抱住長歌的脖子,懂事地安慰道:“姐姐勿要傷悲。爹爹說,人總有所長,總有所短。譬如姐姐能做針線,這便是姐姐的長處,言兒不能,便是言兒的短處,言兒也沒有因為這個哭啊,所以姐姐也不哭了。”

杜言說著,還用嘴巴輕輕碰了碰長歌的眼睛。小孩子的唇粉嫩柔軟,輕輕碰在她的眼皮上,那一刹那,長歌隻覺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她原本隻是有感而發,不覺濕了眼眶,此時被杜言這一親,心頭那些死死壓抑住的情緒反倒翻湧而出,她克製不住,將杜言緊緊抱在懷裡,任眼淚大片落下。

——這是她上輩子的遺憾,更是她從上輩子帶到這輩子的不舍。

她一直忽視壓抑,此時終於借著懷中五歲的小人兒,放縱自己發泄了出來。

“姑娘……”

夭夭被她的眼淚驚住,喃喃地叫了一聲。

長歌閉著眼睛道:“沒什麼,隻是想到今夜就要送他回家,今日一彆……再也不見,便覺心裡難過。”

其實更難過的是,她連真正在難過什麼都不敢說出口,連對自己都不敢說出口。

“言兒往後會常來看姐姐的。”杜言聽長歌的哭腔,這才發覺她又哭了,急切地保證想要安撫。

長歌沒說什麼,隻是擦了擦眼淚,又笑著轉頭,端過容菡親手替她做的糖蒸酥酪,送到杜言麵前。

“方才的《弟子規》背得真好,一氣嗬成,這個是獎勵。”

奶白色的酥酪香甜酥軟,如膏細,如脂膩,仿佛一碰就要化去,看著聞著便教人垂涎欲滴。杜言到底還小,這麼一瞧立刻就被吸引了注意,雙眼冒光地望著長歌。

“這可是我嫂嫂的獨門絕活,她難得下廚一次,吃了教你終身難忘。”

長歌說著,含笑遞給夭夭,讓夭夭領著杜言下去吃了。

兩人都走了,長歌悵然若失地坐回窗前,輕歎了一聲,拿起那件已經做完的衣裳,怔怔瞧了良久,終是又找了墨色的線出來。

杜言吃得心滿意足,挺著小肚皮由夭夭牽著回來時,長歌手下的蘭草已有了雛形。杜言湊到一旁,伸著脖子瞧了一會兒,隻見腰帶上那小小一簇蘭草繡得格外風雅,神姿雅致,不覺“咦”了一聲,讚歎道:“我從未見過這麼好看的蘭草!”

夭夭看了一眼,也忍不住露出驚豔之色:“姑娘哪裡得來這麼好的花樣子,我竟從未見過!”

長歌低著頭,隻是含笑道:“隨手繡的。”

蓁蓁回來的時候已入了子時,孩子在羅漢床上睡著,長歌坐在燈下做著繡活兒,垂首落下最後幾針,打結,收尾。

一切都到了收尾的時候,一切終將到收尾的時候。

長歌將衣服抖開,拿在手中就這樣凝目看了半晌,直到手微微酸疼,這才神色平靜地疊好,裝進一個不起眼的藍色粗布包袱裡。

蓁蓁此時已換上了一身黑衣出來,那是幾欲融入暗夜的顏色,長歌將包袱交給她。

那一邊,夭夭已將杜言叫醒。因白日裡就提前交代過,杜言又是個聽話懂事的,所以此時忽然從夢中被叫醒也不哭不鬨,隻是自己安安靜靜地揉著眼睛。

長歌走到他身邊,神色溫柔,親自替他穿好了衣裳,抱起他,放到蓁蓁手上。

“走吧。”

長歌彆過頭,朝蓁蓁揮了揮手。

蓁蓁背著包袱,抱著杜言,正要頷首離去,孩子卻忽然伸出身子,一下抱住了長歌,哭著叫:“姐姐!”

長歌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拍著他的小身子,道:“言兒,蓁蓁姐姐是送你回家,回去見你的父親,你不想他嗎?”

杜言猶豫了下,點了下頭,又道:“言兒以後會常來看你的!”

當時長歌笑了笑,心想,沒有機會了,今日一彆,此生後會無期。

就這樣看著蓁蓁抱著孩子消失在黑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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