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歌其實並不太理解趙修毫無原則對她和時陌的祝福是從哪裡來的, 畢竟在她心中,趙修該是處處以她母親的臨終遺言為先才是。
可是前世今生, 在他發現她與時陌有私情時, 他都是一樣的淡定。
甚至前世,不僅有她亡母遺命, 她慕家滿門更是滅在懿和帝手上。可是在她告訴趙修, 她要嫁給時陌時, 趙修的反應也同今日一模一樣。
他一定不知道, 他上輩子其實已經對她說過這句話了——長歌, 我隻願你此生得嫁一心人, 你倆, 白首不相離。
長歌至今都沒想明白, 趙修這樣的態度到底是因為他信任她,相信她不會看錯人;還是因為他信任時陌,相信時陌能給她帶來幸福。
夭夭躡手躡腳地走到長歌身邊,滿臉小心翼翼地賠罪:“姑娘,我真的不是故意出賣您的, 您都不知道趙大人忽然變臉的樣子有多嚇人……”
長歌靜靜看著她。
“那奴婢真的是不經嚇啊, ”夭夭哭兮兮道,“國公爺都沒對奴婢這麼凶過, 這樣一比, 國公爺為人真是太溫柔可親了吧。”
“……”長歌轉過頭去,啜了口茶,雲淡風輕打破她一廂情願的想法, “那是因為我爹不曾見過一個男人大清早從我房中走出去。你想不想試試,若是同樣的場景換成我爹,你會有什麼下場?”
夭夭臉色一白,“嗷嗚”一聲,緊緊抱住了長歌的大腿,望著長歌的眼睛裡滿滿都是求生欲:“趙大人不會將這事告訴國公爺吧?”
這個可能性可以說是很大了,本朝風氣雖說開明,對女子也不算苛刻,甚至連朱婉蘭那種重臣之女都能習武,揮著一手長鞭就出門走動。可是婚前男女共度**這種事還是太過驚世駭俗,換作哪家長輩都不可能接受。趙修雖與長歌沒有直接血緣關係,可是在長歌的生命裡,他扮演的角色僅次於慕瑜。雖說長歌叫他一聲“義父”,但那個“父”字,趙修做得可說是實至名歸。
一個父親親手逮住自己的女兒和一個男人婚前發生不可描述的關係……
“完了,趙大人肯定要棒打鴛鴦的,說不定告狀的信這會兒就已經傳出去了。”夭夭想到一旦慕瑜知道此事,自己會有什麼下場,不禁悲痛欲絕,“姑娘,救救奴婢吧嗚嗚嗚……國公爺發起火來肯定要打斷奴婢的腿,奴婢不想變成殘廢……奴婢還要伺候姑娘一輩子的啊……”
長歌:“……”
剛才是誰說她爹和藹可親來著?
看不下去她賣慘,長歌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放心吧,他不會給我爹送信的。”
夭夭一聽,眼淚立刻停下:“所以趙大人是要自己親自來做這個棒打鴛鴦的惡人?”
“我倒是想讓他棒打鴛鴦。”長歌有感而發地歎道。
可惜不能如願。
夭夭懵了,半晌才隱約明白過來:“姑娘並不想嫁給秦王殿下?”
長歌沒有否認,靜靜飲下一口茶。
蓁蓁準備好早膳從廚房出來時,夭夭正在賣慘,她就在一旁靜靜看著,此時聽明白長歌的意思,她才端著托盤走近。
“怕是秦王殿下不會放姑娘走。”蓁蓁走近長歌身邊,蹙眉道。
長歌望了望天。
不是怕是,是肯定是。
蓁蓁又分析道:“昨夜交手,奴婢發現白術修為極高,可是他說秦王殿下更加厲害。若是硬碰硬,奴婢這回怕是要有負姑娘所托了。”
“啊?這麼厲害?”夭夭傻眼,“你不是號稱大周數一數二的高手嗎?”
蓁蓁沒有理會她,長歌輕點了下頭:“放心吧,我不會和他硬碰硬的。”
她怎麼會不知武力上頭他有多厲害?他應該才是傳說中那種深藏不露的絕世高手。若是硬逃,怕是她跑多遠,他都能永遠在前方等著她,波瀾不驚將她抓個正著。
不能和他硬碰硬,隻能讓他心甘情願放她走。
長歌心中沉吟片刻,當下就有了計較,這就從蓁蓁手上接過早膳:“我去找他。你再做一些,給義父也送一份過去。”
蓁蓁聞言一驚:“趙大人來了?!”
想到方才趙修“捉奸”捉個正著的時候,蓁蓁正在廚房,沒有親眼見到那精彩的一幕,夭夭硬著頭皮扯了扯她,低聲道:“我一會兒和你說。”
蓁蓁心下卻已然生了一計,眸光乍亮,當下就對長歌道:“趙大人來得正是時候,姑娘不如請趙大人出麵拖住秦王殿下?畢竟趙大人是您半個父親,婚姻大事理應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來秦王殿下再是霸道,他也要忌憚。”
長歌:“……”
她要如何和蓁蓁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最好還是不要想的好,因為父母之命很可能是要我和時陌原地成親。
長歌忽然發現,有時候身邊的人都太順著自己了也是一件很令人苦惱的事。
“可能指望不上,”長歌淡道,“還是靠我自己吧。”
說罷,她端著早膳就上了樓。
……
時陌回房並沒有再睡,長歌進去的時候,他正負手立在窗前,靜靜看著底下後院裡那棵臘梅樹。長歌一抬眸,就見到他挺拔清雋的背影,將一身白衣穿出了真正的仙氣。
聽到動靜他順手關了窗,回身含笑看著她。
長歌將幾樣精致的小菜一一放到桌上,笑著招呼他過來。
時陌目光掠過桌麵,打趣道:“你的貼身侍女一大早親去下廚,可是怕驛丞記恨你昨日無故坑他,往你的飯菜裡吐口水?”
長歌:“……”
他在她身旁坐下,輕斥了一聲:“你一人出門在外,往後定不能再如此任性了。”
長歌警覺,當下笑道:“往後我怎會是一人?我不是有你嗎?”
時陌挑眉,看向她的眸子沉黑莫測。
長歌撅了撅嘴,低低嗔道:“混蛋……就知道你在床上的話不能信,還以為你當真是回來娶我的。”
時陌神色微斂,淡道:“我回來做什麼的,你真的不知道嗎?”
長歌心頭一跳,憑著上輩子帶來的了解和熟悉,她知道他這是動了薄怒。
他看似對她處處溫柔縱容,可是唯有在一件事情上,他對她寸步不讓——他容不得她質疑他的真心。
長歌咬了咬唇,看時陌徑自不疾不徐地動手用起了早膳,連眼角餘光都不想再分給她一點,垂眸輕聲道:“如今你與我家皆是寸步維艱,我們各自的婚事都容不得各自做主,我怕……”
時陌靜靜看向她,良久,他驀地輕歎:“長歌,你我大婚之日定在端陽之前如何?”
長歌:“……”
時陌繼續一本正經地和她商議婚期:“端陽一過,帝都就步入夏日了,暑氣漸長。你我大婚之日禮儀繁瑣,你的鳳冠霞帔又過厚重,一整日下來我怕你受不住暑氣。所以我想,我們的婚事還是應當在春日裡完成最好。”
長歌:“……”
長歌艱難地看著他一派胸有成竹的樣子,弱弱提醒道:“你有聽到我方才說的話嗎?”
她說,他們如今各自艱難,婚姻大事根本不可能由自己做主。他是如何回答她的?他和她商量婚期……
她已經算是很胸中有丘壑了,但是和他一比,她也自愧弗如。
他不輕不重看了她一眼,淡道:“婚姻大事,自然不能僅由你我私下商定。我定會讓皇上聖旨賜婚,昭告天下,要你風風光光地嫁我為妻,往後餘生,我們生同衾、死同穴。”
長歌怔怔看著他眼底的堅定之色,良久,她輕歎一聲,拿起筷子:“吃飯吧。”
“長歌,你不信我嗎?”
長歌低著頭,輕輕搖頭,一顆眼淚悄無聲息落到了粥裡,她穩著聲道:“我信你,我隻是……不想你太難。”
他一個最不受寵的皇子要回京娶她這一步,真的很難。換做彆人,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甚至換做她……
長歌易地而處,毫不意外地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計策可以完成這件不可能做到的事。
他深深看著她的側臉,一字字道:“若是不難這一回,往後餘生,我都將活在痛不欲生裡。長歌,你真的想讓我痛苦一生嗎?”
長歌心尖兒一顫。
他知道了。
他知道她昨夜的承諾根本不會算話,他知道她想離開他。
她對上他如墨的眸子,恍惚間覺得自己連人帶著靈魂,早已被他看透,他在她眼底下無所遁形。
“好,我同你回京。”長歌含淚笑道。
……
長歌回房易容,既要回京,就得戴上來時的麵具,不能再這個樣子在外麵招搖。
白術回來的時候正好見到一隻鴿子飛上天,他天生的警惕讓他下意識就輕點腳尖,抬手要去將鴿子捉回。
手背上驀地一疼,卻是一粒石子不偏不倚將他打中。他條件反射地收回手,鴿子已經撲楞著翅膀飛遠。
他眼中閃過懊惱,扭頭看去,卻見時陌立在窗前,神色清冷。
“爺,那隻信鴿不是咱們的,為何要阻止屬下將它截獲?”白術回到時陌身後,不甘心地問。
時陌一雙幽黑的眸子深不見底:“那是趙修的信鴿。”
白術一驚:“他可是要將郡主之事傳信鎮國公?”
時陌轉過身來,淡道:“不是。”
時陌言簡意賅扔下兩個字,白術正摸不著頭腦,又聽他道:“回京。”
他抬頭,那人已走了出去,他忙拿著東西跟上。
一牆之隔,蓁蓁放完鴿子,轉身看向長歌,蹙眉問:“趙大人會發現咱們偷偷用了他的鴿子嗎?”
長歌淡道:“發現了也不怕。”
一旁正在收拾東西的夭夭:“……”
這樣有恃無恐的樣子還真是長寧郡主無疑了。
難道你一恢複這張平平無奇的臉就會自然而然帶入囂張驕縱的角色?
蓁蓁忍不住提醒道:“可是姑娘您不隻是用了趙大人的鴿子,您還仿冒了他的筆跡……您仿冒他的筆跡也就算了,您還將信傳給皇上。若是被發現,怕是連國公爺都保不住您。”
長歌蹙眉緊緊看著麵前這盤棋,久久無法落子。
這一局,她的對手是時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