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1 / 2)

雨停了,黎明將至。

時陌推開軒窗, 冷眼無波瞧著院中的芭蕉樹上殘留的三兩滴水滴輕輕滾下, 無聲碎落在地, 又麵無表情地重新將窗戶關好。

他返身繞過床前的那扇屏風,坐回床前。

長歌尚還枕在錦被裡,滿頭青絲鴉羽一樣散在枕間,襯得她小臉愈加白皙嬌軟。她後半夜幾乎沒有怎麼睡,在他懷中纏著他說了大半夜的話, 不久前終於累了才睡去,此時雙眼乖巧地閉著,濃密的睫毛溫順地垂下, 整個人嬌嬌小小的一團, 讓人恨不得將她揣在手心裡才好。

時陌忍不住伸出手,指腹輕輕碰上她的臉頰,觸了滿手軟膩,不由自主地俯身在她眉間落下一吻。

“我走了。”他以氣息道,聲音很低,顯然並不想吵醒她。

直起身來, 目光落在她被紗布包得嚴嚴實實的右手上,心口處霎時又一陣狠狠抽疼, 眸色也暗了下去。

忍下想要再陪她睡一會兒的欲.望,他克製地站了起來,趕在國公府的下人們起身前,無聲無息地離開了這裡, 一如他來時一樣,不留一點痕跡。

然而他離開後,卻並不是回慕瑜給他安排的院落。他腳步一轉,便踩著黎明前最後一點夜色徑直往北邊的院落而去。

……

慕瑜常年行軍,警惕早已刻入了骨子裡,是以自房中出現不屬於自己的第一道氣息起,他便猛地睜開了眼睛,手下意識握住床頭的劍。

那人卻隻是停步在他床前,氣息平穩,不疾不徐。

慕瑜立刻明白對方對自己並無歹意,坐起身來定睛一看,終於在黑暗中大致看清來人是誰,頓時驚道:“秦王殿下?”

來人正是時陌。

“本王想著這個時辰大將軍差不多也該起身早朝了,是以冒昧前來,還望大將軍勿怪唐突。”

慕瑜下床道:“自然不會,殿下可是有何吩咐?”

時陌負手背過身去,靜靜看著窗外深藍色的長空,嗓音莫測:“若我沒有料錯,今日早朝後,陛下會私下召見大將軍,屆時……”

……

天亮後,偌大的國公府便開始熱鬨起來。

後院仆婦有條不紊忙碌的聲音,各房裡下人麻利進出的聲音,帶著紛紛雜雜的煙火氣。另還有大門處,早膳將過,隨著第一輛馬車的出現便門庭若市起來。

這些無不是京中的貴婦貴女,一大早趕來探視長寧郡主的,帶著滿車的禮物,流水一樣送進國公府裡。

容菡看著下人們抱著禮物快進快出的忙碌狀,心中一言難儘。她如今主持著國公府的中饋,待人接物一並由她打理,因此一大早就忙得團團轉。

長歌如今宜靜養,受不得吵鬨,便隻得由她來陪著客人喝茶說話,是以大清早早膳還未來得及用,便喝了滿肚子的水,心中苦不堪言,麵上卻還笑得周到妥帖,代長歌說了幾句客套話承蒙記掛雲雲,又說待長歌傷好,國公府定設宴回謝諸位。

忠毅侯夫人聞言似笑非笑說了一聲:“待郡主好了,怕也輪不到你家國公府來設宴了罷。”

忠毅侯夫人便是朱秀的丈母娘,因朱秀與慕家數次過節,忠毅侯府與鎮國公府的關係也跟著微妙起來,今日忠毅侯夫人忽然一大早殷勤出現,容菡還驚了一下,此時聽她話中有話,心下便不快。

廳中另一名女眷忙問:“侯爵夫人這是何意啊?”

忠毅侯夫人掩唇一笑,道:“何意?自然是指的郡主婚事啊。”

容菡臉色微變,忙道:“我家小妹臉薄,咱們今日還是不要說她了,怕她聽了去羞怯,於她身上的傷也不好。”

“這有什麼可害羞的,”忠毅侯夫人笑起來,“哪個女子不得談婚論嫁?我可聽說了,郡主昨日去攏慈庵原就是求姻緣的。”

容菡抿唇,淡道:“空穴來風的事,侯爵夫人還是不要信的好。”

忠毅侯夫人見容菡麵色不豫,舉起手來做自己掌嘴狀,笑道:“是是是,是我失言了,但昨夜的聖旨卻是千真萬確的吧?”

“咱們京中誰人不知,那何氏這麼多年來有多受寵,說是被陛下放在了心尖尖兒上珍而重之也不為過吧,說句大不敬的話,如今宮中最受寵的舒妃娘娘往日也無法與她同日而語。莫說舒妃娘娘了,便是我大周開朝以來,也從未有哪個女子如她一般這樣得聖心,二十多年來聖眷不衰,看得多少女子眼熱?”

忠毅侯夫人挑起狹長的眉眼:“結果如何了?她一傷了長寧郡主,頃刻間便被陛下打入了冷宮,二十多年的情分即刻恩斷義絕,連景王殿下也自親王被貶為郡王……乖乖,我大周自開朝以來,還從未聽說有哪個親王被貶成郡王的,這等大辱,簡直讓人無法相信,想想素日陛下對景王殿下是何等的寵愛,最終卻因為長寧郡主將他母子二人貶謫至此……足可見陛下對郡主的看重程度!”

容菡淡著臉道:“朝中大事,陛下自有計較,天子運籌帷幄,又豈是咱們能窺探的?又豈是表麵上看到的這樣簡單?我家小妹也不過是剛好撞了上去罷了。”

“這話我倒同意,”忠毅侯夫人徐徐頷首,“正所謂一葉落而知天下秋,早先陛下與舒妃娘娘便有意將郡主指給晉王殿下,如今表麵上瞧著陛下是看重郡主,卻焉知他心中真正看重的人不是晉王殿下?對郡主怕也不過是愛屋及烏罷了。”

“侯爵夫人。”容菡聽她越說越離譜,忍不住沉了聲製止,“這等事還是不要再拿出來說了,隔牆有耳,若是傳到了聖上耳中,當你我妄議儲君之事,怕在座諸位但凡聽了一耳朵的都擔待不起。”

容菡將話說得極重,場麵霎時便冷了下去。她回過神來,瞧著其他女眷麵露惶恐與尷尬,忠毅侯夫人卻是似笑非笑望著自己,驀地領會過來,隻怕今日這忠毅侯夫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探望長歌是假,想從慕家這裡打探聖心才是真。

……

“聖心?”

長歌下午醒來喝了藥,倚在床上,聽容菡說起晨起之事,神色慵懶地說了一聲:“她這是在記掛那二十萬兵權最終歸處呢。忠毅侯府與昱王同氣連枝,前兒個同景王鬥得昏天黑地,如今景王倒下了,陛下卻也絕口未提兵權之事,她這是坐不住了,怕景王倒了又有晉王起來威脅到昱王,借機從你嘴裡探風聲呢。”

容菡撇撇嘴:“我嘴裡能有什麼?我自己至今都還稀裡糊塗,連何氏入冷宮、景王遭貶謫的聖旨我都是從她們嘴裡聽來的。說真的,我當時真的是大吃一驚,真是做夢都沒想到,我這輩子還能看到何氏倒下的一天,我原以為她便是死也是要同陛下合葬的。”

長歌漫不經心道:“你這樣一說,我倒忽覺得可惜了,如此天生一對的兩人,如今竟無法合葬在一起了。”

又問:“如今外頭可有傳景王的消息?如此奇恥大辱,他可是恨不得橫劍自刎?”

容菡以眼神製止她,但還是將今晨從一眾貴婦那裡聽來的細碎消息理了理,說與長歌聽:“說是景王自回去後就緊閉大門,外頭也不知道裡麵發生了什麼,隻聽裡麵接連傳出好幾聲痛不欲生的慘叫,男男女女都有,也不知是誰的。直到早朝後,丞相駱忱過去,那些斷斷續續的慘叫聲才停了下來。”

長歌聽得有些意興闌珊,淡淡道:“景王自生來就受寵,都說陛下最寵的皇子是太子,其次才是景王。但我看來,陛下對太子其實不過是愧疚居多、補償居多,他心中真正寵愛的第一人還是當屬景王。可惜了……終究是不屬於他的東西,如今連本帶利折算成了侮辱,全還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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