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 舒妃也正叫了時照去她宮中嘗新鮮荔枝。
屏退了下人,淺淺熏香裡,舒妃與時照坐在案旁,中間的小機上擺著一盤荔枝與幾碟糕點。
時照嘗了幾口舒妃親做的點心,目光靜靜落在荔枝上, 神情莫名。
舒妃覷了他一眼, 親手拿起一粒荔枝,殼如紅繒,剝開一片,隻見膜如紫綃, 瓤肉瑩白如冰雪。她剝了一半,將剩下一半帶殼遞給時照,笑道:“嘗嘗吧。”
時照接過咬下一口, 汁液濺在舌尖, 甘甜可口,他卻依舊麵無表情。
他記得, 幼時的長歌極愛這酸酸甜甜的味道,每每吃到,仿佛整個人都要被甜化了一般,也化了……他的心。
然而如今,獨自嘗來, 隻嘗到了酸澀。
舒妃瞧著他:“你自回來起便整日鬱鬱不樂,我也一直未問你,究竟你在外頭遇見了什麼事。你出去找長歌, 怎麼最後自己回來了?你回來不久,她也回來了,那麼想來你是見過她的,怎的又不帶她一起回來?”
時照將剩下一半殼剝了,整顆放進嘴裡,慢慢咽下,方抬眼,看著舒妃:“母妃,您說,欲求求不得,欲放放不下,究竟該怎生是好?”
舒妃靜靜看著時照半晌,若有所悟,末了低頭一笑,道:“陛下尚未開口,你怎知求不得?兒女婚事原該是父母之命,但你與她並非生在尋常人家,她便說了不算,得陛下說了才算。”
“母妃認為,強求得來的,會快樂嗎?”
舒妃笑道:“人生太長,未來如何我不知,我隻知,能得總比得不到好。得到未必會快樂,但得不到一定不會快樂。”
時照沒吱聲。
舒妃繼續道:“這個道理,秦王卻比你懂得許多。”
時照抬眼看向她。
舒妃歎了一聲:“他自小比你艱難,自然事事算得更遠,你智謀原不比他弱,隻是卻過於被動。莫說感情無算計,我且問你,你與長歌自小到大算是一起長大,你一直喜歡她,你對她的付出絲毫不比時陌少,你還為她學製香,你從什麼都不懂到打敗京中最好的製香師傅,將你親手製的香料給她用,怎的最後就是秦王得到了長歌的心?”
時照眼底黯然。
“再有……”舒妃話鋒一轉,“就是今日裴宗元被撤暫代一事,我算是徹底看明白了,這件事自攏慈庵起,便是他一手策劃的。長歌分明是早知了那鴿子有毒,她故意去捉了鴿子,不過是為了替他拖垮何氏。否則哪兒有那麼巧的事?那鴿子養了那麼多年相安無事,就偏偏落到了長歌手上。”
“自然,他心中也明白陛下定會因此懷疑上慕家助他,便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將裴家那嫡女裴錦也引了過去,還正好讓景明瞧見。我起初還不明白他這到底是個什麼意圖,直到前幾日陛下告訴我,裴家將裴錦的畫像送到了秦.王府。”
時照眸色頓變:“裴家先將裴錦的畫像送到了秦.王府,裴錦緊接著就在長歌出事那日出現在了攏慈庵?”
舒妃輕笑一聲:“可不是?陛下一發現這其中關聯,當下便篤定助他的不是慕家,而是裴家,長歌乃是被裴家利用。雖說這裴茂也不值得同情,寵妾滅妻,弄得後宅一團糟,一個妾整日謀算著爬到正妻頭上去。如此家宅不寧,今日便是不被時陌利用,改日也會被彆人利用,但裴宗元卻是可惜了……他才是忠心護主那個,結果先被秦王利用,後又被景王鑽了空子。秦時月縱然有軍功,卻是個有派係的……”
時照濃眉緊皺,後麵舒妃說了什麼他毫不在意,隻沉聲問:“母妃的意思是,連長歌出現在攏慈庵中,也是時陌設計?”
舒妃蹙眉輕輕搖頭:“這個我說不準……以長歌的性子,也極有可能是她自己的決定……”
舒妃說到這裡忽地想起什麼,停了下來,看向時照:“說到這裡,我忽然想起一事……”
“是何事?”時照直起身子微微前傾,定定看著舒妃。
舒妃分析道:“當日,秦王在溫德殿中長跪,夏暉忽來見我,說秦王受了很重的內傷,太醫束手無策,陛下與貴妃又皆不在宮中,請我過去主持大局。你我皆知他一身醫術堪稱國手,怎會危急至那等境地?我心中便知是他要見我,便過去了。之後,他讓我立刻傳信給你,說長歌受了很重的傷,要你去求陛下,請他親去替長歌醫治……”
“當時情況緊急我也來不及多想,匆匆離開後便派人給你傳信,後來這事也就過了……但此時想來時間上卻不對,秦王當時在溫德殿中已跪了兩日,絕無可能與外界有消息通傳,以夏暉圓滑也定不會透漏給他,他又是怎麼知道長歌忽然受傷的?”
“除非,他在進溫德殿前便已經知道長歌會受傷!不論是長歌自願還是他設計,他都提前知道她會受傷!”時照臉色鐵青,拳頭上青筋緩緩冒出來,咬牙道,“長歌如此待他,他竟卻為了自己,將她推出去!”
時照說完,猛地起身,便要離去。
“你去哪裡?”舒妃跟著起身追問。
時照冷著臉,定定道:“我定不將她交給一個會為了野心傷害她的男人!”
“你能如何?”舒妃拉住他,“你如今贏麵也比他大不到哪裡去。”
舒妃將他按下,低下聲道:“昨夜你父皇問我,你可願從此收心,將心思放在江山社稷上?聯想到如今的局勢,太子死了,景王倒了,太傅薨了,昱王資質有限,秦王不得聖心,臣子他又信不過……不難想到,他這是有意要將慕家那二十萬兵權交予你,但兵權與慕家不能共存……”
時照淡淡一笑,反問:“母妃這是小看兒臣嗎?這個道理連貴妃都懂,兒臣焉能不懂?但誰說父皇就會將兵權交予兒臣?”
舒妃微驚看向他。
時照意味不明笑道:“隻要大哥得了兵權,與慕家的這樁婚事,我依舊是父皇心中最合適的人選。”
“但昱王……”舒妃蹙眉,總覺昱王有點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又不好直說。
“母妃放心,如今太傅薨了,那便由兒臣接替他,扶大哥上去吧。”時照說完起身,向舒妃行了個禮,便大步離去。
……
時照自舒妃處離開後便徑直去了太傅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