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事到如今,懿和帝也好,景王也好,他們已經根本不在乎當日攏慈庵中真相究竟為何!
長歌想通過來,臉色頓時煞白如紙,匆匆朝十公主福了一福,轉身便急急忙忙離去。
她足下生風,逆風而過,長長的衣擺曳離地麵。
……
溫德殿中,針落能聞。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在時陌身上,其中尤以時照的目光最為鋒利,如利劍、如冰棱,淬上了毒。
時陌淡淡看了他一眼,往地上的女子走去。
剛邁出一步,景王忽攔在他身前,揚聲問:“六弟作甚?可是欲殺人滅口?”
時陌看向景王,波瀾不驚反問:“我若真欲殺人,三哥認為自己可攔得住我?”
景王不意時陌在懿和帝麵前就敢如此口出狂言,又實實在在被戳中了痛處,一時被氣得臉色鐵青,使他瘦削的臉龐看起來竟有些扭曲。
景王還未說出話來,時陌已淡淡收回目光,落到地上的女子身上:“不過是要撕開她的假麵,讓三哥好好瞧一瞧她的真麵目罷了。此間得了教訓,從今往後也好少做天真,錯信於人。”
語氣不可謂不輕慢。
“時陌……你!”景王咬牙切齒低吼。
時陌不予理會,抬步往前。
懿和帝忽憤然起身,怒喝:“時陌,你太目中無人了,真當朕死了嗎!”
時陌停下腳步。
懿和帝冷冷盯著他,嘴裡下令:“景明,去看一看那女子,是否果真如秦王所說是有人易容假冒。”
“是,陛下。”
景明應下一聲,便往女子走去。
他蹲在女子身前,仔細檢查了她臉部片刻,又返身回到懿和帝身前,躬身道:“回陛下,此女並未易容。”
聲落,如平地一聲驚雷,時照猛地狠狠看向時陌。
時陌盯著景明,雙眸微眯。
懿和帝冷笑看向時陌:“你還有何話可說!”
時陌黑瞳靜靜看著懿和帝,深如古潭的眸子裡情緒莫測。
沉默片刻,他對懿和帝淡淡開口:“無話可說。”
懿和帝冷笑,坐回座中。
“秦王殿下無話可說,奴婢卻還有話要說。”地上奄奄一息的“蓁蓁”忽地氣若遊絲開口,“對晉王殿下說。”
時照轉頭看向她。
隻見“蓁蓁”如螻蟻般慢慢地自地上爬起來,一點點爬到時照麵前,又艱難地直起腰來,端端正正地朝著時照行了個叩拜之禮,而後,方開口,悲情道:“殿下,當日元宵節宴,您親手獵銀狐,做狐裘,請陛下相贈我家姑娘。我家姑娘洞悉了您的心意,又得了陛下與舒妃娘娘成全,心中歡喜無比。回家後,她與國公爺曾在書房中交心相談,奴婢聽國公爺問姑娘,一入皇家深似海,可是真的想好了?姑娘說,隻要那個人是晉王殿下,她便不怕。”
“殿下,姑娘是真的準備好要嫁給您的啊!”“蓁蓁”仰頭哭道。
時照分明的五官微微顫動,握於身側的手無聲握緊。
“誰料變故猝不及防。姑娘春日裡出城踏青,回城路上遇見了回朝的秦王殿下。當日秦王殿下不知因何緣故離了大軍,踽踽獨行,姑娘因幼時與秦王殿下相識,自覺少時情分猶在,便應了秦王殿下邀約,相伴回京。”
“不想……不想……”“蓁蓁”說到此處,似是情難自抑,掩麵痛哭起來,“不想回京途中,一夜,秦王殿下在我主仆的飯菜中下了迷藥,奴婢與姑娘皆被藥昏。是夜,秦王殿下便霸占了我家姑娘清白的身子嗚嗚嗚!”
時陌聽到此處,眸中猛地迸射出殺意。他斷然不容許有人如此當眾汙蔑長歌清白,將長歌形容得如此不堪,不論是誰,不論什麼時候!
他眸危險地一眯,手中銀針便要出手。
這時,離他最近的時照卻倏然轉身,出手,準確無誤地攔住了他。
一時,兩個男人四目相對,眼神相視的刹那,無聲之間短兵相接,殺意四起。
“蓁蓁”還在一旁哀哀低泣:“姑娘既已**給了秦王殿下,便自覺再也配不上晉王殿下,這才認了命,處處受了秦王的挾製。晉王殿下,姑娘原本該是您的王妃,卻被秦王所奪,您與姑娘是活生生被他人拆散的啊!”
“蓁蓁”可以說是聲聲泣血,竟仿佛難得一見的忠仆,對著時照以頭磕地,疾呼:“我家姑娘的委屈無人可說,如今國公爺與兩位公子更已離京,再無人替她做主,求晉王殿下為她做主啊!”
時照雙目通紅盯著她,額頭青筋跳動,右手握劍的拳頭發出哢擦哢擦的響聲,在空曠的大殿中無比清晰刺耳。
而後,隻聽得驀然一聲“噌”的拔劍之聲,時照已將腰間寒光凜凜的長劍拔出,鋒利的劍尖直指時陌命脈。
時陌挺拔的身姿巋然不動,如泰山崩於前色不變,他目無表情地看著時照,問:“在你心中,我便如此不堪,長歌便如此不堪?”
時照劍尖微抬,冷冷道:“此女沒有易容!”
言下之意,她是蓁蓁。他信長歌身邊的人,多過信時陌。
時照雙眼通紅,怒喝道:“我原本已經放棄了她,原本已經決定要成全你,但你卻讓長歌受傷,她的手因你血肉模糊的畫麵我至今都忘不掉!我將她放在心尖上,舍不得讓她受半點的疼痛!而你,你既不擇手段得到了她,卻為何不肯好好待她?為何還要利用她?你手中那麼多棋子,為何偏偏要犧牲她!”
時陌古井無波的眸子裡映著時照幾乎失去理智的樣子,淡道:“你的問題太多,我懶得答你。你也不需要我的回答,你需要的隻是一盆涼水,幫你找回點腦子。”
時照聞言雙眸頓冷,時陌已將目光自他身上移開,轉頭,直直看向座上的懿和帝,麵無表情問:“這便是你今日允時照佩劍入宮的目的所在?是嫌他不夠像你,所以要他提前學一學何為兄弟相殘之道?”
懿和帝對上時陌洞悉一切的目光,高大的身軀頓時輕輕一晃,一時間竟忘記了憑借自己為君的威嚴厲聲嗬斥。
景王見狀心中微慌,當即上前一步,大聲道:“笑話,時陌,你也配提兄弟?你先以齷齪手段奪弟弟所愛,又以陰謀詭計害死我母妃,你做這些事時可曾想過我們是兄弟?如今東窗事發,你絲毫不反省自身,反將一切錯處歸咎到父皇身上,當真全天下都對你不起,隻你沒有半點錯處?如此說來,你當日強要慕長歌的身子時,麵對她的反抗和眼淚,是否也是在怪她不識好歹不肯承歡你身.下?”
景王提起長歌時語氣輕慢下作,時陌大怒,電光火石之間出手,竟劈手強奪了景王手中佩劍,景王還未反應過來,時陌已刷地將劍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時陌眸光寒透,盯著景王冷道:“你敢再多言語一句辱我妻子,便看看今日是我的劍快還是父皇身邊的風和景明快。”
在景王的記憶中,時陌自顧貴妃死後便一直是一副無悲無喜的樣子,從來喜怒無形看不出真正的情緒。這還是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看到時陌發怒的樣子,殺意徹骨,仿佛寒冰鑄就的鉤子,牢牢勾著人的骨頭,下一刻就要哢擦一聲給他折成兩段。
景王自足底升起一陣恐懼,雖尊嚴仍舊使他將背脊挺得筆直,成與時陌對峙的姿態,但退縮的目光已泄露出了他的忌憚。
懿和帝大怒,正要喝斥,有人卻快了他一步。
隻見時照筆直地將劍對準時陌的心臟,冷道:“時陌,你做了那等事,此刻這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又是做給誰看?”
刹那之間,成了三王對峙的局麵。
時陌的劍抵著景王的咽喉,而時照的劍對準了時陌的心臟。
景王見此,眸底猛地劃過一陣瘋狂的狠辣,隨即,揚聲大義凜然擲地有聲質問時陌道:“我也想問一問六弟,你當日強迫慕長歌時,便是如此拿劍抵著她的?”
聲落,果真見時照雙目猩紅,眼底刹那之間掀起一陣狂風驟雨的殺意。
時照握劍的手心驟緊,就要往前遞進,懿和帝見事態脫離掌控,正要出聲喝止,這千鈞一發之際,卻忽然從殿外傳來一道急促的女聲,先了他一步。
——“我還想問一問景王,我慕長歌到底是哪裡做了對不起你的事,要你費儘心思派人假扮我的婢女,信口雌黃辱我清白!”
這忽然之間闖入的聲音令眾人皆驚,所有人不由自主循聲望去,便見慕長歌如風一般匆匆走進偏殿。
她雙頰微紅,額頭上沁著細密的汗珠,周身的衣裙因為疾步行走迎著風幾乎飛了起來。她的身後,夭夭蓁蓁與茯苓三名婢女隨侍在後。
時照在見到她身後的蓁蓁時,渾身一僵,怔怔轉頭去看地上奄奄一息的“蓁蓁”,滿臉驚訝。
懿和帝與景王亦是大驚。
而就在眾人驚怔的時候,長歌已腳步不停,如疾風過處,徑直越過對峙的三王,走到地上那婢女跟前,抬手,毫不猶豫照臉扇了她一巴掌——“啪!”
尖銳的耳光之聲突兀響徹,將眾人驚得回神。
懿和帝立刻回想起自己的威嚴,厲喝:“長歌,你做什麼!”
長歌朝懿和帝舉起自己方才動手時順手撕下的麵皮,似笑非笑道:“父皇,有人冒充我的婢女辱我清白,長歌在自證清白。”
話落,長歌眸光一厲,用力將手中麵皮擲向一旁的景王,竟準確無誤擲到了景王的臉上。
假麵劈頭落下,於景王而言,其羞辱程度絲毫不下於方才長歌動手打那賤婢的一巴掌。
而那婢女,陡然之間被撕下了麵皮,竟似還未回過神來,怔怔愣在那裡。
長歌目光淡淡掠過那張陌生的臉,不再理會,徑直走到時陌身邊。
時照自她帶著蓁蓁出現,便如時陌所言,被當頭潑下了一盆冷水,理智霎時回籠。此時見她義無反顧往時陌走去,慌忙收了對準時陌的劍,快得幾近狼狽。
而時陌的劍卻分毫未動,仍舊筆直對著景王的脖子。
長歌走至時陌身邊,抬手,溫柔覆住他握劍的大手。她怕來不及,這一路過來幾乎是用跑的,此時手心滾燙,時陌冰冷的手被她一握,仿佛有一股熱流源源不斷直沁入了心口。
長歌站在他身旁,他高大,她嬌小,兩人身高的差距讓她不過站在他身側便如小鳥依人般依偎著他,她的嗓音清澈含笑,仿佛似夫妻尋常玩笑打趣,她對他道:“收劍吧,殿下。三哥言語間雖冒犯了我,但想也是為人太過天真所致,並非有心,不過是被一個易了容的賤婢騙得團團轉而已,還在聖前鬨了笑話。已經夠委屈了,殿下若是再咄咄逼人,卻是讓三哥情何以堪?瞧,父皇寬宏,不也未加怪罪嗎?殿下不如也學學父皇,寬宏大量作罷?”
長歌一番話將景王奚落得不可謂不慘,隻見景王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時陌卻無心管什麼景王,自長歌出現,他的目光便未離過她。此時轉頭凝著她,見她神態靈動,語氣嬌俏,眸中不禁含笑。
“好。”他溫柔應了一聲,當即收了劍。
隻是收劍的方式實在不太和平,方自景王胸口移開,便忽地脫手往他腰側刺去。從頭到尾目光在長歌身上,竟也準確無誤地將劍刺回了景王腰間的劍鞘。
平白令在場眾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而這兩人卻恍若未覺,隻見長歌含笑握過時陌的手,兩人手牽著手往前走了數步。長歌拉著時陌朝懿和帝跪下。
長歌朗聲笑道:“兒臣恭祝父皇千秋,賀父皇萬壽無疆,福澤綿長!”
說罷,叩下頭去,以額觸地。
她這邊一拜,時陌便隻得沉默照做。主子既做了,夭夭蓁蓁與茯苓便自覺跟著跪地行禮。
刹那間戲便做足,竟果真像是一家子人匆匆趕來賀壽,場麵一片和樂,很是□□無縫。
懿和帝靜靜看著跪在地上的長歌,情緒莫測說了聲“平身。”
眾人起,長歌立刻便要告退。
懿和帝仍看著長歌,不知在想什麼,一時沉默,未說允,也未說不允。
景王直直看著懿和帝,仿佛在以眼神暗示什麼,懿和帝卻反常的未有反應。
景王心中一急,當即搶先道:“六弟妹在這溫德殿中果真是來去自如,方才本王還未聽得通報便見六弟妹徑直闖了進來,此時又匆匆離去,莫不是心虛?怕父皇反應過來你硬闖溫德殿,降罪發落?”
長歌轉頭看了看景王,又看了眼地上的冒充的假冒婢女,奇道:“今日千秋節,父皇寬宏,澤被天下。瞧三哥聖前公然欺君都安然無恙,我不過恐嚇了守門侍衛一兩句進來賀個壽而已,卻要心哪門子的虛?我啊,我鎮國公府固然門檻低,但也不至於像三哥以為的那樣怕事,又要迫於無奈委身於秦王,又要戰戰兢兢一個風吹草動就嚇得走不動路。”
長歌一派天真的樣子,說話時還抱著時陌的手臂,不可謂不諷刺。
景王眯眸,冷冷看著她。
長歌偏頭眨了眨眼睛。
上座,懿和帝忽揮了揮手:“都退下吧。”
“父皇!”景王猛地轉頭,臉色大變,目光殷切企盼著什麼。
“退下。”懿和帝又重複了一聲。
景王眼底重重劃過陰鬱之色。
長歌立刻朗聲道:“是,父皇。”
聲落,拉著時陌的手便往外走,臨走前不忘朝著景王指了指地上的婢女,道:“她一派胡言原冒犯了我,我是要將她挫骨揚灰以泄心頭之恨的。但想三哥平白被一個賤婢戲弄,以致聖前行了蠢事,想來所受奇恥大辱是我的數倍,那此人便送給三哥處置吧。”
景王盯著長歌,唇角忽勾起一個詭異的弧度。
“如此,便謝過六弟妹了。”景王緩緩拱手。
長歌被景王忽然詭異的神情激起後背一陣陰冷,卻見景王一隻手探入懷中,自裡麵拿出一支素色絲帕包裹的什麼,細長之狀仿佛是一支發簪。
景王將手中之物送到長歌麵前,神態忽地從容不迫:“今日無論如何都是本王對不起六弟妹,六弟妹雖說是本王無知,誤信奸人之言,不為罪,但本王卻是理應向六弟妹賠這個罪。此乃我日前偶然所得一寶,今日便相贈六弟妹,權當賠罪之禮。”
景王的眼神令長歌心底無端發寒,下意識的,她後退了一步,不肯伸手去接景王遞過來的東西。
“不,不必了……”她勉強道,就要轉身匆匆離去。
這才發現時陌僵硬地定在原地,雙目猩紅,直直盯著景王手中絲帕。
長歌心中重重一跳,一股沒由來的不詳的預感刹那間席卷了她。
果然,下一刻,隻見時陌一步上前,竟是劈手之間奪過了景王手中之物。絲帕猛地打開,隻見裡麵果然是一支發簪——一支羊脂玉發簪。
那玉質脂白細膩,表麵似裹著一層將化未化的油脂,尋常光線便泛著內斂渾厚的光澤,溫潤之感令人望而生喜。細長的發簪上無甚繁複的雕刻,唯整支發簪線條風流,卻是前朝流行的飛天神態。
時陌緊緊握著發簪,手背上根根青筋迸出,他的身體微微發顫,整個人如遭雷擊。——長歌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一時心跳如鼓,那股不安的情緒瘋狂擴大。
她下意識地上前去,想要握住他的手。時陌卻快了她一步,一隻手已粗暴地揪住了景王的衣領,嗓音狠得近乎陰沉——
“這支發簪,你從哪裡來的!”
景王沒有說話,隻是目光詭異地掃過一旁的時照。
“我問你,這支發簪,你從哪裡得來!”時陌仿佛連這耐心都沒有,近乎怒吼地又問了一遍。
“這個啊……六弟不妨問一問八弟。”景王好整以暇笑道。
時陌目光猛地射向時照。
時照皺眉,看著那支他從未見過卻令時陌失態非常的發簪,目露茫然之色,看了看時陌,又最終將目光投向景王。
景王滿臉驚訝地“咦”了一聲:“八弟不知道嗎?分明是八弟親自帶的路啊。”
時照起初不解,電光火石之間猛地想起什麼,臉色煞白。
景王見狀,慢悠悠笑道:“可想起來了?長河郡外,安山南麓,半山腰上,無名孤墳……”
長歌雖不知他們在說什麼,但景王的話令她的腦子裡猛然間蹦出一個可怕的想法。
長河郡外,無名孤墳……
——“母親喜歡大漠孤煙長河落日,所以,我將她帶離了這個禁錮她的地方,將她葬在了塞外。”
如有感應般,長歌耳邊忽地響起當日時陌對她說的話。
再看向那支溫潤如凝脂的發簪,長歌的瞳孔漸漸放大。
作者有話要說:我感覺最近的情節應該是連貫的,想儘量把情節一個個完整地呈現,所以三合一三合一地發吧……
明天還有一個三合一,麼麼噠!網,網,,...: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