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我們穀老師
穀妙語小心翼翼介紹完自己的身份, 屏息觀察陶星宇的臉色。
他臉上的肌肉在以她肉眼可見的速度拉直繃緊。
隨後他卻忽然又笑了, 帶著點嘲諷。不像是在嘲諷彆人, 隻是在嘲諷他自己。
他笑著搖搖頭:“我還真以為我有個鐵杆粉絲來著。”
穀妙語心裡一揪。她現在恨不得把心扒出來給陶星宇看, 讓他看看他的名字是不是在她心尖上刻得到處都是。
經曆過笑容漸漸消失,到再次微笑,穀妙語覺得陶星宇和剛剛看起來像變了一個人。
笑起來的樣子還是一樣,但笑容裡的真誠和煦消失了, 換上的是禮貌疏離的防禦。
“穀小姐, 你擋著我的車門了, 麻煩移動一下, 好嗎?”陶星宇微笑著, 禮貌而輕聲地,對穀妙語說。
就連拒絕和厭惡都表達得這麼紳士周到。
穀妙語鼻子一衝差點打算哭給他看。
想到剛剛邵遠告訴過她, 在商場和職場上都應該喜怒不形於色,她趕緊整理情緒。
她在整理自己情緒的一刹那發現邵遠是正確的。似乎人人都已經有這種技能, 隻有她, 著手掌握得有點晚了。連陶星宇剛剛都是從喜形於色迅速轉變到了喜怒不行於色的狀態中。
穀妙語努力用最簡潔的語言,最快速地說明來意與訴求。
“陶老師, 您就給我兩分鐘時間聽我說一下, 拜托您!”
陶星宇微笑地看著她, 他的微笑中像有一隻手要把她從車門前拉開彆擋路一樣。
穀妙語把心一橫。
不管了,反正隻是意識上的手, 又不是他真的伸出手, 憑意識他是拉不動她的, 她在意識裡對他的執念堅定得很,那是她足足積累了三年的心意。
她爭分奪秒地闡述事實:“陶老師,礪行裝飾不是騙子公司,我也沒有騙您父親砸了現有的裝修重新再裝,我肉眼可辯那是您的設計。我這麼崇拜您我怎麼可能舍得砸掉它呢?這要求真是您父親我陶大爺他自己單方麵提出來的,我知道他的打算後我也是極度蒙圈的。今天我來就是想和您說,您父親我陶大爺他老人家也正要告我們呢,因為我們還不趕緊開工去砸掉他彆墅裡裝修。您說我要是騙子,我得是個多能忽悠的騙子啊,不僅能忽悠得讓陶大爺砸了裝修重裝,還能忽悠得哪怕我要反悔他都不乾,不給他砸了現有裝修他都要去告我……”
她說完一番話,小心端詳著陶星宇臉上的神情變化。
可陶星宇像帶了張微笑麵具似的,沒什麼變化。
穀妙語有點難受。他剛才還真真實實地對她笑來著,現在就把喜怒不形於色貫徹始終了。
陶星宇出了聲:“行,你先走吧。你們公司到底是不是騙子、你到底有沒有忽悠我父親,我會搞清楚的。”頓了頓,他話鋒一轉,說,“不過就你剛才用的那套招數來看,我相信你是有能力把我父親忽悠住的。”
穀妙語一下就著急了。
“我剛才不是忽悠您!我對您是真情實感的喜……崇拜!”
穀妙語差點咬到舌頭。
不遠處的邵遠因為她的突然改口,一臉的怒其不爭。
慫。
陶星宇微笑地看著她,微笑地問:“說完了嗎?”
“啊?”穀妙語愣了下,“說、說完了吧……也、也可以沒說完……那我再說什麼點吧!”
陶星宇嘴角隱隱有抽動的跡象。
但他倒是沒攆人。
穀妙語抓緊抓住這個機會,繼續說了點什麼。
“陶老師,陶大爺他這麼做,真不是我忽悠他讓他這麼乾,他是太寂寞了,想和你對著乾,以吸引你對他的注意……”
穀妙語說完這句話,發現陶星宇臉上的微笑更疏離更像麵具了。
“想吸引誰的注意就和他對著乾,這不是年輕人常玩的招數嗎?”他目視前方,像是在思考著什麼;隨後又把目光調回來,落在穀妙語臉上,笑著說,“這主意,你幫他出的?”
“……???”穀妙語毫不猶豫地懵逼了,“當然不是的!……”
該怎麼自證清白?該怎麼洗清這份莫須有的嫌疑?穀妙語心裡急得有點找不到解題思路。
她身後突然傳來環繞立體聲的低音炮。
“陶老師您好,我是穀設計師的同事。我們穀設計師不是您說的那種人,她是有原則有風骨的設計師。她對您很崇拜,不,應該說是非常崇拜。也是因為崇拜您,她才想著過來和您說清事情前因後果的。她沒您想得那麼詭計多端,先用崇拜麻痹您,再告訴您您父親的事。她隻是看到您之後有點情不自禁。”
陶星宇打量著走到自己麵前來的年輕小夥子。
他對邵遠也微笑以待:“我父親是什麼人,我最清楚。他剝完雞蛋連蛋殼都要仔細刮一遍,以保證所有蛋清都能被自己吃進肚子,一絲一毫都彆浪費。他這樣的人,居然鐵了心地往外送錢,”他說到這,轉頭瞥了眼穀妙語,笑著問,“你說你沒忽悠他,我怎麼相信?”
邵遠從陶星宇的微笑裡看到了一點被隱忍得很好的憤怒。一種不堪的、意想不到的、甚至是有點屈辱和被背叛的憤怒。
他覺得男人眼中的這種憤怒眼神他有點熟悉,他在哪裡見過這樣的眼神。
努力回想後,他找到了類似眼神的主人。
那是他一個富二代朋友,某天帶著個漂亮姑娘回家。他對那姑娘有意思,希望把她帶回家加深一下彼此的關係。但不巧那天他父親在家。後來那姑娘變成了他的後媽。他在他父親和那姑娘的婚宴上,就是放射著這種眼神——不堪的、意想不到的、甚至是有點屈辱和被背叛的憤怒。
邵遠明白了。
陶星宇和他父親的溝通一定出現了問題。他覺得他父親是看上了哪個設計師小妖精,被迷惑了,所以暈頭漲腦地要給小妖精拱手送錢。他今天遇到一個崇拜自己、把自己的話奉行為人生座右銘的小姑娘,一個甜美清純的小姑娘,他其實是很高興、男人的虛榮心得到了很大滿足的。
可是她忽然告訴他,她除了是他的崇拜者,還是他父親的裝修設計師。她來表達崇拜是附帶的事情,主要還是要和他談談他的父親。
邵遠想,按照這個思路捋下來,陶星宇到現在還能保持禮貌微笑,他也真是個不簡單的人。
他一眨不眨地回視陶星宇的質疑,斬釘截鐵地告訴他:“我們穀老師不是你想象的那種人。我和我們穀老師,都把陶大爺當成自己的親爺爺一般。”
——你當然就是叔叔輩的了。你都三十了,做我的叔叔,你當得起的。
邵遠忍不住在心裡損了一下。
陶星宇看著邵遠,仔仔細細地端詳著邵遠的表情。漸漸地他眼中的那種憤怒有點平息下去了。
他們兩個人一般的高,一個成熟穩重,事業有成,一個正值青春,前途無量。出色的男人和出色的男孩麵對麵的矗立,對峙在一起。
穀妙語忽然有點心酸。她一六五點五的個頭不算矮了,可是夾在兩個一米八加加加的人中間,卻像個小矮人。她感覺他們兩個正站在麥當勞M的兩個尖上,自己一個人落在M的那個低拐點裡。於是他們變成同一個世界同一個高度,她變得低了他們一等。
她不知道自己一瞬間怎麼會有這樣的感覺。
但她感覺到邵遠正從她身後握著她的兩個肩膀,把她往旁邊挪開……
陶星宇用車鑰匙解鎖開車門。
上車後,他落下車窗玻璃。
“我父親是不是寂寞,這是我的家事。對於我的家事,你們未免管得太寬了。”
說完這句話,陶星宇一腳油踩到底絕塵而去。
穀妙語聞著車尾氣,垮下肩膀,萎靡不振地說:“為什麼一提到陶大爺,他就對我有那麼大的敵意。”
邵遠斟酌了一下,決定告訴他的傻姐姐實情。
“他懷疑你騙他爸錢,想當他後媽。”
穀妙語驚詫得差點吐了。
三十歲的人,思想都這麼複雜嗎?!
她不想當他後媽,她想當他爸的兒媳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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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公司的路上,穀妙語很奮力地對邵遠表示感謝:“剛才謝謝你站出來幫我說話,你突然在我身後冒出來那一瞬間,我心裡有種‘哇得救了’的感覺。講道理,小朋友你剛剛有點神勇!”
邵遠撇轉了臉去看路牌。
“我們坐公交還是地鐵?”他對著路牌的臉紅得像水煮蝦。
穀妙語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他被自己誇得進了蒸鍋,想想說:“坐地鐵吧,不堵車。”
進了地鐵,穀妙語問邵遠:“你說陶星宇還會不會告我們?”
邵遠不想盲目樂觀地安慰她說“不會的”。他實事求是:“那要看他和陶大爺會不會再溝通、溝通的質量怎麼樣。”
穀妙語問:“假如他們這會正在溝通呢?”
邵遠說:“我想陶大爺這麼作,其實就是想讓他兒子服個軟,有空多陪陪他。但你也看到了,你的陶老師他根本不像是個能服軟的人。他們爺倆要是一個作天作地,一個嘴硬不服軟,我們可以設想一下後麵的劇情——”
邵遠開始給穀妙語精分陶氏父子。
“假如陶星宇對陶大爺說:你這麼蹦高地糟蹋錢,就是被那個設計師給迷惑住了,你這麼想送錢給他,不怕彆人說你老不正經嗎。
陶大爺那麼作,一定會說:我是你老子,你這樣跟我說話?是啊是啊,我就是願意送錢給她,不行嗎?老子我樂意。不服你憋著,憋不住隨便你告去,你告她我就告你。”
邵遠精分完畢,告訴穀妙語:“那這場對話就正式談崩了,我想陶星宇被老爺子這麼一激,也許真的會起訴我們。”
穀妙語聽得瞠目結舌。
“不會吧?”
她話音剛落,手機響起來。看清來電顯示後,穀妙語一陣心驚肉跳。
是她作天作地的陶大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