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電話接通。
陶大爺的聲音嗷嗷地響起來。
“小穀啊,我兒子那個小牲口,不認我這個爹了,我也不知道他才三十歲思想怎麼那麼不年輕不健康!他非說我是被設計師給迷惑了,居然還敢說我老不正經,真是氣死我了!我告訴他了,我就是愛給設計師送錢,我是他老子我願意送錢給誰我樂意!那什麼,我就是打電話跟你說一聲,我兒子可能真的要起訴你們,但你彆怕,大爺幫你反訴他!”
穀妙語接了電話後,就站不直了。
她蹲在地鐵裡幾乎是哀求陶大爺:“大爺,您就是我親大爺!求您能帶著您兒子找一天來我們公司咱們一起坐下好好談一談嗎?有誤會解誤會,沒誤會也能溝通感情,好不好?”
陶大爺說:“成啊!你公司我願意去,我愛和你和小邵聊天。我明天就去。”
穀妙語覺得大爺沒抓住重點:“大爺,你彆光自己來,您把陶老師也想辦法帶來,行不?”
陶大爺說:“我管不了他啊!”
穀妙語:“大爺我給您跪下了!您一定想辦法把他帶過來,咱們三方麵對麵把事情說清楚,行不?”
陶大爺想想,說:“那行吧,我就跟他說我得癌了,他要不答應跟我一起過去,我就立刻病發死給他看。”
穀妙語:“……………………”
她怎麼會認識這麼無所畏懼的作老頭?
掛了電話,穀妙語蹲在地鐵裡慘兮兮地仰頭,對幫自己扛著包的邵遠說:“麻煩把我包裡的本子拿給我。”
邵遠把她的本子翻出來給她,問:“你要乾什麼?”
穀妙語翻開本子,摸著陶星宇給她新簽的那排字,一邊摸一邊讀給自己聽:“你無懼困難,困難就會畏懼你。你無懼困難,困難就會畏懼你……”
邵遠忽然有點頭重腳輕想要栽倒的感覺。
這傻姐姐,在用陶星宇留給她的無懼困難雞湯,對抗著陶星宇留給她的困難。
這一波操作,他服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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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天穀妙語都有點怏怏的。
快下班前,她給楚千淼打電話,想讓她下了班之後陪自己出去喝點小酒澆點小愁。
結果楚千淼比她還愁:“彆說喝酒了,我現在想直接喝敵|敵|畏!任炎那個變態牲口又在逼我們加班了!晚上我陪不了你了,我可憐的小稻穀。”
穀妙語悶悶地掛了電話。
邵遠抬頭看了看穀妙語。她腮幫子鼓著氣,看起來像顆憤怒的蘋果。
他問了聲:“你怎麼了?”
穀妙語說:“有個變態拖著我酒友加班,讓我不能喝點小酒澆點小愁,我很不高興。”
邵遠想了想,說:“我沒什麼事,要不我陪你喝點小酒澆點小愁去吧。”
穀妙語眼睛一亮。
“這樣嗎?”隨後她陷入淺淺的一點糾結,“可你還是學生呢,陪我去喝酒,我有罪惡感啊。”
邵遠嗤的一聲:“姐姐,我是大學生,不是小學生,我謝謝您了。”
穀妙語一拍巴掌:“走,大學生,喝酒去!”
*
穀妙語把邵遠帶到了一個燒烤店。
“這是我和我發小兼閨蜜兼酒友的澆愁定點單位。”她對邵遠說,“這裡的羊肉據說都是呼倫貝爾草原上的小羊羔肉,肉質吃起來叫你有負罪感的嫩。”
肉串上來,穀妙語雙手合十對著串串拜:“對不住了小羊羔,我又要吃你了!”
邵遠坐在她對麵,看著她一邊忍著口水一邊又是真心對做了盤中餐的小羊羔道歉,覺得她的樣子又蠢又好笑。
跟個小姑娘似的。
他垂下眼,用刷子一樣長睫毛擋住視線。奇怪,她今天有溫度的,他看她一久就跟著升溫。
他聽到穀妙語問他:“你能喝白酒嗎?”
他有點詫異地又抬起頭。
“你要喝白的?”他問。
“對啊。”穀妙語點頭,“啤酒漲肚。”
頓一頓他忍不住說:“我母親說,女孩子最好彆喝酒,尤其白酒,因為……”
穀妙語把話接下去:“因為不像好人是嗎?可我爸爸說,女孩子喝點酒,知道自己的醉點在哪裡,每次喝到醉點附近,彆過油子,是可以的。他說會喝酒的女孩子帶著豪氣,不那麼小心眼兒。”
邵遠彎著嘴角一笑,說:“行,那就來白點的吧。”
*
穀妙語對服務員說:“麻煩來個小二。”
服務員馬上給他們送來一瓶牛欄山二鍋頭。
穀妙語擰瓶蓋的時候,邵遠看著她,覺得一個甜係女人擰著白酒瓶蓋的畫麵,既違和又有點美感。
他喉嚨有點發癢了,想快點用酒潤潤嗓子眼。
他們邊擼串邊喝小酒。
喝著喝著聊起了天。酒精似乎能融洽每一種半生不熟的關係,也能把已經熟悉的關係推向推心置腹。
穀妙語的邵遠的對話漸漸步入推心置腹。
“你快畢業了吧?”穀妙語問。酒精把她的眼睛洗得亮亮的,把她的臉渲染得粉紅,她像盛開在四月的櫻花瓣一樣,有點憨有點美也有點甜。
邵遠垂了垂眼,回答:“夏天就畢業了。”
穀妙語:“唔,那沒多久了。”頓了頓,她問,“畢業之後去哪裡啊?”
問完她忽然意識到,這是一個略略有點傷感的問題。轉換一下它的內容,它其實在說:你在礪行乾不了多久了吧?
邵遠端著小酒盅,把裡麵的小二使勁一送,液體好像跨越了他的口腔,直接滾向他的喉嚨口,順著食道滾下去,滾出火辣辣的一條軌跡。
酒熱熱地落進胃裡,把有些話燙得不願送出口。
邵遠抿嘴壓下那溜火辣辣的感覺。
他覺得真是奇怪,酒精似乎能放大任何一種感受。之前想到離開礪行時,他是會有一點點不舍的感覺。但現在,酒精好像把這種感覺放大了。
他覺得酒可真不是好東西,讓人的情感變得誇張和不真實。
比如喝了酒的他,再看小姐姐,她平時的那些蠢,現在都好像轉化成了……有點可愛。
他回答穀妙語:“畢業之後打算出國留學,去年年底申請了幾所學校,現在在等offer。”
他想他能留在礪行的時間極限,就是拿到offer那一天了。那一天之後母親一定不會再讓他待在這裡。
穀妙語“哦”了一聲,說:“那也沒多久了,有什麼愁我們得抓緊時間澆。”
她抿了點酒,抿了抿嘴唇,問邵遠:“你有過喜歡的女孩嗎?”
邵遠想了想,回答她:“高中有過。”
穀妙語眼裡亮起了八卦的光:“小弟弟你這麼早熟啊!後來呢?”
邵遠皺皺眉:“沒有後來,高中沒讀完,他們全家就移民了。”
穀妙語立刻問:“那她走的時候,你有沒有撕心裂肺的感覺?”
邵遠本著認真負責的態度,又仔細想了想,才回答:“沒有撕心裂肺,就是稍微有點難受。”
穀妙語看著他,一臉被什麼東西憋到的表情。
邵遠問她:“怎麼了?”
穀妙語長出了口氣,說:“你這麼答讓我怎麼往下接話?我想聽你說的是:是的我撕心裂肺極了。這樣我才好告訴你:我剛剛被我男神撅就是這個感覺了!”
邵遠低下頭,抿著嘴角悄悄地笑。
穀妙語的聲音響在他頭頂:“我知道你在偷笑我呢!你給我把頭抬起來!”
邵遠抿平嘴角,抬起頭。
“你笑什麼呢?”穀妙語氣鼓鼓地問,“人間有真情這事兒是該被尊重的,為什麼要笑話它?”
邵遠說:“我沒笑話什麼,我隻是單純地笑。”酒精把他的胃拱得熱乎乎的還不夠,那熱量還直往他的心和肝裡衝。頓了頓,他說,“我笑你這個小姐姐挺有意思的。”
穀妙語一聽就嘻嘻哈哈地笑開了:“小混蛋,你現在的開心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的,請你給我憋回去。”
邵遠憋起笑意,開始打岔:“你是怎麼認識陶星宇的?”
穀妙語臉上的神情一下縹緲起來。
“這說起來可就很安徒生童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