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雪沉緊握山河筆,神色認真道:“弟子必不負師尊所托。”
“不是不負我。”雲步虛糾正,“是不負你自己。”
“跟在吾身邊萬年,若還不能處置今日局麵,負的是你自己。”
他言儘於此,收了扇子就要走,走之前總算還記得自己是個好師尊,留下的大弟子是卜卦中整合六界的重要一環,還扔了護身法寶過去。
沐雪沉穩穩接住,定睛一看,有些錯愕。
……是代表道聖宮至尊的法戒。
這法戒自他有記憶起就戴在師尊手上,從不離身。
沐雪沉眉眼冷靜,將法戒握在手中,緩緩施法變大,與山河筆一起使用。
他不會負自己。
更不會負師尊。
謝沾衣非常謹慎,他引冥鬼大潮攻入道聖宮,自己根本沒來,就在冥界設壇操控一切。
且不說對方是如何在護山大陣中尋到破綻的,那背叛師門的人必然已經跳出來了,這些之後都能處理,現在最要緊的,是抵擋住一波又一波的冥鬼潮。
冥鬼是鬼非人,無生前記憶,沒有痛覺,異常凶殘。
在這些條件之下,他們還有著令人熟悉的五官。
哪怕已經因鬼化猙獰陌生了許多,但相熟之人還是會認得出來。
麵對這些舊日同僚摯友,弟子們很難不手軟失神,如此換來的就是被冥鬼吞噬。
被吞噬的弟子很快也會鬼化,變得和冥鬼一樣,與同胞自相殘殺。
這就是冥皇的手段,謝沾衣卑鄙至此,若雲步虛還留在這裡,定不會讓道聖宮有太大的傷亡。
可他沒有。
他把一切交給沐雪沉之後,轉身就走了。
風微塵仰頭看著他離開的那一幕,腦海中不禁浮現出謝沾衣的那些話。
他今日可以為了狐妖不管六界,明日就可以為了狐妖站在他們的對立麵。
師尊並未和他們站在對立麵,卻是真的不管他們了。
他丟下了他們。
風微塵無法接受,怔在原地忘記了動手殺敵,還是沐雪沉及時趕到救了他。
“你在發什麼呆?”沐雪沉嚴厲地斥責。
風微塵自嘲地笑起來:“大師兄,殺敵做什麼呢?師尊都走了,他不管我們了,他肯定是去找那狐妖了……”
沐雪沉有些無語道:“你是道聖宮的真君,此刻不幫著同門殺敵,站在這裡胡思亂想些什麼?師尊去救師娘有何不妥?”
“那狐妖隻有一個,我們卻有這麼多人,師尊竟然不管我們反而去救那狐妖,大師兄真覺得沒問題嗎?!”
“我看是你腦子有問題。”沐雪沉直接給了他一腳,“師娘若被真抓了,師尊必受掣製,這個時候師娘越安全,道聖宮的眾人才越安全!”
“你我跟在師尊身邊多年,早已不是半大的孩子,難道還事事都要師尊在一旁照顧才行?”沐雪沉冷淡道,“微塵,你我都該長大了,你要知道,妻子與弟子自有遠近親疏。今日這些冥鬼若想攻入聖殿,傷我門人,就從你我的屍體上跨過去。”
風微塵呆住。
……遠近親疏。
妻子與弟子……的確。
話很殘忍,但是事實。
他們也確實都該長大了。
風微塵突然就意識到,自己之前當真是仿佛一個奶娃子一般,搶奪著父親的在意,任性地在緊要關頭胡來。
他慚愧無比,再不敢胡亂作想,儘他所能地去救治受傷的同門。
也是這個時候他才發現,師尊人雖然走了,可他的法戒在大師兄手中,他還留下了本命結界,讓他們可以躲在結界中逃過冥鬼潮一次又一次的攻擊。
他們需要做的就是在結界之內想法子將偶爾漏進來的冥鬼殺死,逐步攻出去,將冥鬼潮徹底擊退。
……當真是一葉障目。
他這裡是腦子清醒了,可紅蓼那邊就不太好辦了。
她是安全的,雲步虛把她保護得很好,水如鏡也非常有能力,齊淨玉可以在道聖宮藏身這麼久,實力絕不會差,水如鏡一個也能扛住。
但他和齊淨玉之間畢竟還隔了道體和凡體的天塹,受傷是在所難免的事。
他總是梳得一絲不苟的發髻都亂了,黑色的發絲飄在眼前,握劍的手卻前所未有的穩,眼神凜冽,殺氣騰騰。
可他殺不了對方。這樣拉扯下去,對方遊刃有餘,他的靈力卻流逝得飛快。
紅蓼不斷躲開齊淨玉的襲擊,哪怕雲步虛讓她什麼都彆管,她還是儘量在配合水如鏡做出反擊。
她想起原書裡叛徒的一些細節,現在再看齊淨玉,思及妖王宮被拿下後,雲步虛正好是派他去的,就越發能琢磨出味來。
他怕是早在那個時候就懷疑齊淨玉了,比對風微塵的懷疑要大得多。
咬人的狗不叫,他將齊淨玉送去妖界,正是給對方機會,加快他出手的速度。
今日這場合籍大殿,就看真正動手的人是他還是風微塵了。
雲步虛並未像原書裡那樣玩得很徹底,為了醒一醒道聖宮眾人的腦子,幾乎把自己都算計進去了,那一戰堪稱慘烈。
他現在雖然還是被迫這麼做了,但為了不耽誤吉時已經收斂太多。
連道聖宮的婚禮布置都沒受什麼影響,紅綢飄飄,乾乾淨淨。
齊淨玉自然也意識到再拖下去對他毫無益處,他乾脆不再試圖捉拿紅蓼,集中精力對付水如鏡。
贏對方兩個他很難做到,但他可以耍陰招。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與白嬰可是同族。
他會用無上天音!
哪怕遠不如白嬰的爐火純青,在出其不意的時候也足夠了。
——就是現在!
水如鏡的確沒料到對方竟然也會無上天音,冷不防被他擊中,腦子裡儘是不該有的畫麵。
紅蓼一看那還得了,衝過去想要弄醒他,而齊淨玉等的就是這一刻。
“既然你不進那塔,那我就送他進去!”
他將全部力量壓在水如鏡身上,水如鏡掙紮著短暫蘇醒,以本命劍抵擋,劍刃竟然折斷了!
這令他再次失神,下一息,人已經被推向大門敞開的浮心塔。
“水如鏡!”
紅蓼伸手去抓他的手,水如鏡努力掙脫齊淨玉的壓製,想把手遞給她,可一看距離,再看自己墜落的速度和無力的軀體,堪堪把手收了回來。
“不必管我。”他聲音很平靜,人幾乎淹沒在塔內的黑霧之中,“夫人若救我必會被我帶進去,鏡技不如人,甘拜下風,聖人馬上就到,夫人不會有事,我的使命已經完成,死亦無憾。”
他閉著眼,任由自己被黑霧吞噬。
紅蓼回頭瞪了一眼齊淨玉,齊淨玉獰笑一聲想來抓她,紅蓼看著即將關閉的浮心塔大門,水如鏡一直在保護她,在很久之前甚至還為了她違背過雲步虛。
她可以等雲步虛到了再想法子將他救出來,可這座塔已經不是原書裡那座可以任由雲步虛打開的塔了,這顯然是被齊淨玉動過手腳的。
水如鏡這一進去,連本命劍都斷了,毫無自保之力,遠非沐雪沉的情況能比。
他恐怕會死。
他會死。
在雲步虛想到辦法打開浮心塔之前他就會死。
紅蓼躲開齊淨玉的襲擊,一掌拍回去,這一掌儘了全力,讓他不得不停下法術,逃開躲避。
她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護體法器,還有一身血化的嫁衣,她是非常安全的,被雲步虛保護得很好,可以毫發無損地等到他到來,但水如鏡不一樣。
她欠他一次。
叫她眼睜睜看著他去死,她心裡好像紮了一根針,難受得不行。
哎,做人真的不能太有良心。
紅蓼回望了一眼,看到聖殿上的黑雲更濃重了一些,代表雲步虛的金光正向此處掠來,但浮心塔馬上就要關死了。
雲步虛趕不上關門。
哪怕趕得上,由他進去救水如鏡也不太實際。
他要處置的事情很多,真進去了再要出來肯定需要時間,留齊淨玉這個叛徒和那群冥鬼在外麵,情況豈不是更糟。
紅蓼閉了閉眼,心裡有了決斷。
她也要學著幫雲步虛做些事。
道聖宮的人不喜歡她,她不屑一顧,可這裡畢竟是他的家,也是她未來的家。
水如鏡的恩情,她也一直記著。
一報還一報。
紅蓼咬咬牙,在浮心塔大門隻剩下最後一條縫隙的時候衝了進去。
雲步虛趕到時,隻看見緊緊閉合的塔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