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療傷,對雲步虛來說確實不算難事,可也不是件特彆容易的事。
畢竟是從生死線上拉人,他肯定是也要付出一些代價。
可紅蓼好像一點都不在意,隻關心水如鏡。
他想說什麼,但紅蓼見水如鏡明明很想收回自己劍的碎片,卻因著他的態度完全不敢伸手,望著他的眼神幾乎是厭煩的。
“你若是不想留在這裡,就出去好嗎?”
他再這樣下去非得真的死人不可。
還不等雲步虛開口,一直沉默的水如鏡先出了聲。
“臣下已經無礙了。”他艱難地站起來,始終低著頭,“該離開的是臣下。夫人和聖主好好休息,多謝聖主為臣下療傷。”
他轉身要走,沒走幾步就又昏了過去,紅蓼一條尾巴接住他,那毛絨絨的觸感很舒適,他昏迷中緊蹙的眉頭都舒展了許多。
“了了。”身後響起雲步虛的聲音,尾音沙啞輕顫,“你怎能如此接住他。”
紅蓼怔了怔問:“這怎麼了嗎?”
“那是你的尾巴。”雲步虛忍無可忍,“狐族的尾巴多麼重要,無需我為你解釋。”
“……”紅蓼抿抿唇,“我們已經沒關係了,是你先違背承諾,我如今要做什麼,你都不該有意見。”
雲步虛所有的情緒都因這句話消弭了。
他往後退了幾步,寬大的白袍襯得他神清骨秀,俊美不凡。
可他的臉色卻很冷,眼底蘊著神光與濃重的失望、破裂。
他忽然咳了幾聲,像是強忍著什麼痛苦,腰間禁步玉佩因他身子的搖晃撞擊在一起,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紅蓼見他這副模樣,眼圈也有些泛紅,可到底是沒說出什麼給他台階下的話。
雲步虛與她對視片刻,終是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走得速度不快不慢,於他來說,更像是主動留了台階給她,隻要她喚他一聲,他就留下,可她沒有。
身後隻有她扶著水如鏡回到榻上的聲音,雲步虛再難忍耐,拂袖而去。
聖主到底是聖主,何曾被如此對待過,他自然覺得受到了忽視和冒犯。可這些其實他都可以忍耐。真正讓他必須離開的,仍是紅蓼用尾巴接住了水如鏡。
那樣親密的舉動該是獨屬於他的,他連她馱一個女子都看不下去,何況是個男人?
來自天之主的理智讓他沒有在她麵前下殺手,還救了水如鏡一命,做完這一切為他本身帶來的,是心肺刀絞般的痛苦。
這便是七情六欲。
是可以操縱人理智,令人渾然忘我,無所適從,無所顧忌,犯下滔天大錯的七情六欲。
過往漫長的歲月中,他從不沾染這些,所以才一直立於不敗之地。
現如今他這副樣子更是印證了曾經的祂才是正確的。
他還是應該做祂。
這才是對的,這樣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痛苦了。
雲步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經如同剛出陣時一般淡漠平靜了。
紅蓼還在照顧水如鏡,並不知雲步虛自我糾結了什麼。
她心裡空落落的,但也沒去追他,隻將心思全部放在被無辜牽連的人身上。
水如鏡身體素質還是強,很快又轉醒,第一眼看清紅蓼還在,他茫然了一瞬,大約以為是做夢,不自覺伸手去碰觸這個泡影,想要將她戳散。
但沒有成功,他的手碰到了她的臉頰,軟軟陷進去,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紅蓼:“?……”
她想了想,主動開口說:“不是什麼幻境,水盟主已經離開魔界回到安全的地方了,沒事了。”
水如鏡猛地收回手,掙紮著想要起身行禮,被紅蓼輕輕按回去。
“你傷成這樣就彆亂動了,聖主也不在這裡,無需那麼多禮。”
水如鏡聽了這話越發不安起來:“夫人快走吧,不要管臣下,臣下一人便可。”
他還記得聖主之前的態度,她留在這裡肯定會和聖主有矛盾,他不希望那樣,那會令她陷入不好的處境。
紅蓼沒回這句話,隻是將玄真劍的碎片包裹在綢緞裡遞過去。
“你的劍。”
看著陪伴自己數千年的本命劍碎片,水如鏡愣了愣,這次終於接到了手中。
他臉上一片空白,什麼表情都沒有,眼神茫然地落在劍上,整個人散發著落寞無助的氣息。
是雲步虛毀了他的劍。
他剛剛蘇醒,分不清今夕何夕,對雲步虛出劍會有這個結果也不奇怪。
可那是他的本命劍,對他的意義非凡,之前已經斷了一半,現下變成這樣……
“有什麼法子可以將它恢複如初嗎?你之前說過有辦法,但材料尋不到,不如這次把需要什麼告訴我,我去幫你找。”
水如鏡嘴唇微動道:“無妨,臣下可以自己尋到辦法,不勞煩夫人。”
紅蓼欲言又止,最後還是站起來“哦”了一聲。
她不堅持,水如鏡鬆了口氣,有些疲倦地抱著劍刃碎片,聽紅蓼又道:“那你好好休息,我晚點再來看你的傷。”
水如鏡終於抬起眼目送她離開,走之前她好像想到了什麼,還在門口設下了她的結界。
“好好休息。”
她最後囑咐了一下,抬腳離開。
水如鏡收回目光,再次望向自己的斷劍碎片,手擦著劍刃過去,最後落在紅蓼用來包著劍刃的綢緞上。
依稀可以辨認出是她衣裳的碎片。
水如鏡抓緊那綢緞,抱著碎裂的本命劍,自嘲地笑了一聲,眼尾泛著水光。
殿門外,紅蓼沒走出多遠就看見了雲步虛的身影。
她腳步停了停,他一直都在這裡,沒有離開過嗎?
事實是,雲步虛當然離開過,他隻是又回來了,然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麼能再回來,所以隻是站在這裡沒進去,什麼也不做。
意識到紅蓼要出來了,他一開始想要躲開,可最後還是沒有。
他轉過身來,屬於天之主的氣息和神情很好辨認,神明高高在上地睥睨著她,看得紅蓼握緊了拳。
又開始翻書變臉了,比猴哥都能變。
紅蓼本想繼續離開,卻看見他……或者祂用那樣一張臉說出了與祂氣勢截然相反的話來。
“我呢。”
紅蓼:“……?”
“你為何不讓我也好好休息。”
他一步步走過來。
“我救了他,動搖靈基,你怎麼不讓我也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