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離開了,房屋裡隻剩下她跟小獅子。
許久許久之後,謝摯才勉強站起身,抱起來擔憂不已的翡翠小獅,輕輕地摸了摸脖頸處,那裡還在隱隱作痛。或許現在,她的脖子上已經是一片青紫了。
祭司下手太狠了。有那麼幾刻,她覺得祭司是真心想要殺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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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一段時間謝摯一下子安分了很多,也不跟著火鴉到外麵到處玩了,隻是乖乖地跟象翠微呆在一起,跟她寸步不離,到哪也要跟上,弄得象翠微驚奇不已。
她捏了捏少女的臉頰,笑道:“你這是怎麼了?忽然轉性了?嗯?不是說屋子裡悶,嫌煩,呆不住嗎?”
“嗯……可我想跟您呆在一起嘛……”謝摯撒嬌。
於是年長的女人便神色柔軟地笑。其實她也挺喜歡謝摯跟她呆在一起的。她年紀長了,越來越珍惜跟重視之人相處的機會。
“族長,你彆讓我嫁人好不好?我不想嫁人。”趁著氣氛好,謝摯小聲開口。
象翠微為她編辮子的手頓了頓,又很快恢複平靜,“怎麼忽然提這個?你離婚配的年紀還差幾年。”
大荒十六便能成婚,但其實十三四歲便成婚的人也不在少數,二十還未婚的男女更是極少。
謝摯生得漂亮,雖然身形較大荒人長得矮小嬌弱了一些,不合大荒素來崇尚高大矯健的風氣,但也很受歡迎,到象翠微這裡為自家兒女求娶謝摯的人也不在少數。
“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什麼了?”象翠微極敏銳,對謝摯更是十分了解。
“沒有……”
謝摯扭著手指,低下頭不敢跟她對視,“我就是,自己忽然想到了……”
“沒說實話吧?”象翠微笑著捏了捏她的耳朵,“是不是氏族裡有人向你說些什麼怪話了?”
她以為氏族裡有人向謝摯告白。
其實仔細想想,謝摯嫁給白象氏族的人也不錯——知根知底,叫人更放心一些。
她之前甚至還想著直接將謝摯許給象英,反正這兩個孩子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親密無間,象英的性子也沉穩可靠,是可以托付之人,隻是後來她私下裡觀察,發現謝摯完全還一團孩氣,對象英隻是親近喜歡,並沒有半點涉及情愛之意;叫來象英委婉地問過,象英也隻是說自己隻拿小摯當妹妹看待,並沒有兒女私情,她也就隻能作罷了。
“哎呀,反正就是不想嫁嘛!您可不能不要我!”謝摯乾脆撲進女人懷裡,蹭來蹭去試圖繞開話題。
祭司先前的事情她不敢跟象翠微提——她知道象翠微雖然尊敬忌憚祭司,但若是謝摯因為祭司而受了委屈,她也一定會去找祭司問個清楚的。而謝摯不想那樣,她怕族長吃虧。
象翠微果然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她揉了揉少女柔軟的頭發,“又說傻話了。我怎會不要你?”
“什麼時候都要我嗎?一直都要我?不論我日後做了什麼事情,變成什麼樣子,您都要我嗎?”
她語氣還是撒嬌似的軟綿綿,但其實已經暗暗地抓緊了象翠微的衣角。族長會怎麼答她?她真怕聽到自己不想聽到的回答——
“自然是都要的。”
象翠微神色溫柔,“你可見過哪個母親嫌棄過自己的孩子?我雖然不是你親母,可你知道,你我之間實比一些親生母女還更親厚些,是也不是?”
“您待我真好……”
謝摯鼻子發酸,眼淚悄悄滾落下來,又被她趕緊擦掉,“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報答您才好……”
“報答?你隻要平平安安地好好長大,於我來說,已是最好的報答了。”
象翠微鬆開她,忽然便一愣,向來穩重威嚴的一族之長頭一次露出慌亂模樣,“哎哎,怎麼了這是?你怎麼哭了?”
她找了好半天才在身上找到一條皺皺巴巴的手帕,替謝摯擦拭眼淚,結果少女的眼淚卻越擦越多。
“我真想永遠跟您在一起不分開,也不長大,您一直這麼疼著我……”謝摯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說。
象翠微啞然失笑,“就為這個哭啊?”
真是傻孩子。世上怎麼會有人不長大呢?
“什麼叫就為這個,這個很重要的好不好!”謝摯接過來她遞過來的手帕,捂住臉悶聲悶氣地反駁。
連正守在木屋外麵打瞌睡的火鴉也被她的哭聲吸引得探進來一點頭,好奇地打量了她幾眼。
它撲騰著翅膀笑道:“哈哈,小摯真是愛哭鬼!都十四了還抱著娘親哭,羞羞羞!”
自它遇到謝摯以來,它都見到謝摯哭過好多次了。
它前些時日一直在草原上到處飛,要給謝摯找它向她描述過的紅色小野果,結果野果沒發現,倒是碰到了一個巨大無比的鐵劍蜂蜂巢,喜得它當即就飛回來告訴謝摯,叫她帶著小獅子一起去跟它掏蜂蜜——鐵劍蜂的蜂蜜甘甜無比,而且極其滋補,在大荒是很少得見的好東西呢!
奇怪的是,那天它直到等得天黑了謝摯也沒來。
眼見天色漸晚群蜂歸巢,它心裡一急,生怕自己今天吃不到蜂蜜,乾脆也不等謝摯了,自己動爪掏蜂巢,最後是搖搖晃晃地叼回來好大一塊淌著蜜的蜂巢不錯,可是也被鐵劍蜂叮得滿頭大包,連腳爪都腫了一圈。
它當時回來還很生氣地去找謝摯興師問罪——怎麼還爽約呢你!看把我叮的——它本來是想這麼說的,結果被小獅子攔在了木屋前麵,愣是不讓它進。
“好你個綠毛小貓,跟謝摯一起欺負我!”它還要大叫,人族少女忽然輕輕地推開門出來了。
謝摯臉色蒼白,脖子上圍著什麼東西,看上去是從未有過的萎靡,“怎麼了,火鴉?你找我有什麼事?”
“……”
火鴉見她如此疲倦的模樣,喉嚨裡的抱怨再也說不出來一個字,最後也隻是咕噥了一句“……也沒什麼,我就是來給你分點蜂蜜。”
它見謝摯狀態不好,自己也被鐵劍蜂叮得滿頭滿腳的包,不大想動彈,便乾脆這些天不出去飛了,留在白象氏族陪謝摯;
一個全須全尾的巢它指望不上,便請白象氏族懂木工活的人在謝摯跟象翠微的木屋外麵釘了條木條,像樹枝一樣長長地伸展出來,正好有地方給它擱腳。
“你才羞呢!”
謝摯被火鴉一笑話,立刻就紅了臉——她其實臉皮很薄,“我才沒哭,你看錯了!”
“‘族長,我真想永遠跟您在一起不分開,也不長大,您一直這麼疼著我……’”
鴉科靈獸雖然不比鸚鵡會學舌,但模仿聲音的能力也很強,火鴉當即便學著謝摯的語氣和音色將她剛剛說的話又念了一遍。
謝摯氣極,“……今天不拔光你的毛我就不姓謝!”
她站起身就要去追殺那隻可惡的嘴欠大鳥,已經奔到了門口,卻忽然猛地停住了腳步。
“怎麼了,小摯?”象翠微問。
少女抓著衣襟,慢慢轉過身來,從懷裡取出一塊瑩潤的雪白寶骨,正在她掌心發著融融的光。
“族長,玉牙白象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