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出走(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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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至隆冬時節,景部的貴族不久就要前來捕捉草原上散養的金腱犀牛,白銀甲蟲群也終於慢吞吞地開始拔步起行,重新踏上四處遷徙的路程,漫無目的地尋找新的沃土。

謝摯也在體內刻了四種符文——分彆是火鴉的火符文,小獅子的風、水符文,象翠微的金符文,還分彆為他們改進完善了一番,這才滿意。

她也到了該啟程出發的時間,象翠微親自去送她離開。

今天雖然天氣非常晴朗,但象翠微還是替謝摯將帽子戴正了一些,不厭其煩地叮囑道:

“……出去之後一定要常看羅盤,小心迷路,記得麼?”

“記得記得!”

謝摯很甜地彎起眼睛笑了笑,指指自己的腦袋,“全記在這裡啦!”

她今天穿得特彆神氣漂亮,頭上戴著小獅子送給她的兔子皮製成的靛紫小帽子,還從兩側垂下來兩團毛茸茸的小球護著耳朵,桑葚色的羊羔皮襖子乾乾淨淨,嶄新的鹿皮小靴子精精神神,腰間一邊挎著漆黑小劍,一邊掛著黃澄澄的小葫蘆,肩膀上趴著碧瑩瑩的翡翠小獅子,粉白的小臉上烏黑的眼睛亮亮地閃。

“光記在頭裡可不行,要記在心裡——”

象翠微見她開心,也不由得笑了起來,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出氏族就這麼開心,嗯?是不是整天就盼著離我遠一點,想著這下可好,就沒人管你了?”

“哪有!您把我想得真壞……我最乖、最聽您的話了。”

謝摯不依,晃著她的手為自己嚴肅正名。

“好好好,你最乖了……”

象翠微哭笑不得,彎下腰輕輕地攬住她,“以後也要乖乖地平安回來,好麼?我在白象氏族等著你,小摯。”

不等謝摯回答,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酸澀的感傷之情,激得她眼睛有些發酸,連忙掩飾地直起身子,笑道:

“你看你,這一身新鞋新褂的,卻在氏族裡連個年也過不了,覺得可不可惜?”

“族長……”

謝摯注意到了她有些喑啞的嗓音,自己也被引得眼眶發紅,快要掉眼淚了。

她將女人冰涼的手握著貼在自己的臉頰上,依戀地輕聲說:

“我陪您過完這個年再走,好不好?”

“不好。”

其實小摯因為要陪她已經拖了好多天了……象翠微抽回手,“既然已經決定了今天要走,那麼就走罷。不然今天推明天,明天退後天,什麼時候走得成呢?”

“走吧,走吧。孩子長大了,總是要去外麵闖一闖的。到定西城之後記得傳個口信回來,然後去找象英,她會照顧你的。”

女人推了推謝摯的肩膀,“走吧,小摯。今天天氣真好。”

火鴉也在旁邊幫腔——鬼知道它這些時日以來已經將謝摯跟象翠微這副依依惜彆的模樣看了多少遍了!它就沒見過比謝摯更戀家、更能拖的人了!

再等下去,非得等到積雪化儘、春天來臨不可——那時候定西城的英才大比都接近尾聲了。

它用嘴巴不停地頂謝摯的肩膀,催她快走,“行了行了,快走吧!我真受不了你們人族……太肉麻了這也!”

謝摯猶豫著慢慢往前挪步,還要一步三回頭地不停回頭看象翠微,終於還是和火鴉小獅子一道慢慢地走遠了。

直到少女的身影再也看不見時,象翠微這才轉過身往回走。

象英走了,小摯也走了;象神大人也因為之前受傷過重重新回到寶骨陷入沉眠,不知道何時才能蘇醒,她的身邊驟然空蕩下來,清靜得讓她恍然若失。

回到木屋時,祭司正在床沿上懶洋洋地坐著,見她進來,便朝她點一點頭:

“送走了?”

“送走了。”

雖然祭司沒有點明,可是象翠微知道她說的是謝摯。

她看了那神色無異的白發女人一眼,“其實您是很關心小摯的……為什麼不跟我一道去送送她呢?”

祭司非常怠懶,每日除了看書就是足不出戶地睡覺,像今天這樣起這麼早,還特意來她的木屋裡串門,彆人或許不知道為什麼,但她卻能猜出來幾分她的心思。

祭司倒是很淡然:“那孩子不喜歡我,我又何必特地去惹得她臨走還要不開心呢?我想,還是不去送的好。”

象翠微想起來之前許多次提起祭司時謝摯不自然的神色,“……說的也是。”

兩人靜靜地對坐了一會兒,象翠微忽然輕聲道:“您可以為小摯卜一卦麼?”

“我已許久不占卜。”

祭司搖頭,“年少時,我曾以為知道幾縷未來便可占得先機,拔眾於他人;後來才知道,就算清楚未來會怎樣,仍舊還是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改不成,隻是白白空奔忙一場罷了。因此還不如不占卜,倒還時常有些驚喜在。”

“是麼……”

“翠微,你早該知道,那孩子留不住。”

白發女人抬起眼,語氣很篤定,“她本來就不屬於這裡,更不是能安於隱居生活的人。”

當年謝摯觀測符文不得,反而身受重傷,象翠微為救謝摯匆忙將她喚醒,那時謝摯隻有五歲,即便每日咳血不止,仍舊懇求象翠微將她抱到外麵去看日出。自那時起,她就知道這孩子的心是野的:她向往大荒之外的繽紛世界——而這,象翠微並給不了她。

“我自然知道。”象翠微隻是苦笑。

她忽而微微地歎了一口氣,仰起臉來,“小摯從小就聰明——”

“她三歲就能識字,問我白象氏族之外有什麼?我說有定西城,城高千仞,雄偉無邊;她又問我,那定西城之外有什麼?我說有星羅十六部,生民百萬,天驕頻出;她不滿足,仍舊隻是問。後來有一天她忽然不再問了,我那時以為她是定了心,原來不是——她隻是將自己的願景埋得更深了一些。”

她閉上眼睛,輕聲續道:

“想來一切皆有命數。今日果,他時因,她的離去原來竟是自那時已露端倪了,我卻仍想留她不走。這如同抓水握沙……是我太過愚鈍。”

路過神色落寞的女人時,祭司停住腳步,到底還是拍了拍象翠微的肩膀,“想開點。”

“有些人天生不屬於這荒蕪之地,你該知道。

象翠微在她眼裡其實也隻是一個年輕的後輩,她是看著她一路成長起來的,知道她的重情與心軟——謝摯的性子就是像了她。白發女人猶豫了一下,終於少見地軟了口氣,出言安慰道:

“世間緣分如露晞,早晚終有竟時,即便你與她是親生母女,她也總有一天要離你而去。好在她不是不念舊情之人,待她羽毛成長豐滿,定會回來找你的。”

“隻是不知道,我還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象翠微若有所失地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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