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懸懵了幾秒。
憑借著優秀的記憶力,和強烈的既視感,他不費吹灰之力地認出了夏目貴誌——多年前的那個清晨,少年亦是這樣莽莽撞撞地、狼狽不堪地出現在他的視野內,如同等待蛻變的醜小鴨。
他恍惚了幾秒。
像是回到了霧蒙蒙的白日。
一個備受排擠的孤兒,一個自我懷疑的“小怪物”,一場肆意地奔逃……對孩童而言,世界如此狹窄。
他們牽著手,掙脫了全部的怯懦。
“……”
千懸的嘴唇微張。
與“夏目貴誌”四個字一同浮現於他的心頭的,是清新的屬於花草樹木的味道、崎嶇不平的山路、連綿不絕的蟬鳴……喚出少年的名字之前,“嘭”、“嘭”的焰火聲吸引了千懸的注意力。
他頓了頓,將未儘之語化作一抹弧度。
——現在不行。
接下了巡遊這份工作,便要儘量做好。表情管理失控的話,豈不是辜負了宮司的信任,辜負了工作人員和特意來蹲“巡遊”的旅客?
千懸按捺著翻湧的思緒,挪開了視線。
夏目貴誌的情緒驀地灰暗下來。
對視的那一刻,他是真的以為千懸記得他……少年落寞又尷尬地退回“界線”之外,免得妨礙巡遊。
忘了才是正常的吧。
他拍掉了衣服上的枝葉,理了理淩亂的衣衫與發絲,然後盯著地板上的,被擁擠的人群踩碎的泛黃的枯葉發了會兒呆,俊秀的眉眼間滿是沮喪,跟歡樂的慶典格格不入。
斑:……
妖怪“啪”地摁住他的側臉。
“沒事吧?”
夏目貴誌悶悶地應道:“我沒事。”
斑:……
真的嗎我不信。
人類該怎麼安慰來著?
妖怪頭禿極了。
……
夏油傑和五條悟注視著下方的巡遊隊伍。
擁擠卻安靜的人群給他們提供了絕佳的談話環境。雖然煙火綻開的音量不低,但影響不了兩個特級的聽力。
這座山夠大。
隻要不怕黑,很容易找到“觀景點”。
“死亡之後,我的身體被一個叫‘腦花’的咒靈占據了。”夏油傑陳述道,“腦花行動期間,我的意識一直渾渾噩噩的。直到千懸展開了領域,才清醒許多……把我搶救回來的,是另一個特級咒靈。”
特級咒靈,搶救人。
五條悟竟不知從何槽起。
……算了。
咒靈碰到原千懸,全成了綿羊。
他扯下眼罩,露出蒼藍色的眼眸。白發也隨之垂落,勾勒著他的臉部輪廓。五條悟狀似隨意地問:“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還要當詛咒師,剿滅普通人嗎?
“……我不知道。”
夏油傑淡淡地回答:“千懸將我的願望,抗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告訴我‘再等一等,便可以實現了’……我的人生,本該結束在27歲,卻又迎來了新的奇跡。”
“以前,我沒辦法回頭,如今……”
準確的說,在快要被殺掉的時候,他就放棄了無謂的倔強,以一種非常平靜的姿態,選擇了死亡。
重來一次,他看著新的身份證明,思索過。
一切有什麼意義呢?
因為極端的舉止,所以不得不堅持極端。
夏油傑望著巡遊隊伍裡的少年:發間繞著流蘇,衣擺處係著鈴鐺,腳腕上有紅繩,漂亮的五官染著爛漫的笑意,愈發的奪目,像是話本內的遙不可及的精怪。
“有人卸下了我的擔子。”
他垂下眼簾,繼續說:“我明白,你們一直想拽住我。在原家當保鏢,算是新的開始吧……我會去拜訪夜蛾老師的。”
“對了,高層你清理完了嗎?”
——五條悟的欣慰戛然而止。
夏油傑瞥了他一眼,不禁歎氣:“那我得乾完最後一票。iic是我同事。彭格列、港口黑手黨、赤司財閥等都有幾率拉攏……悟,沒必要再拖了。我會掃除那群腐朽的人,為咒術界帶來改革。”
“你要阻止我嗎?”
五條悟愣了幾秒。
——“五條老師,你要阻止我嗎?”
前段日子,奶茶店中,原千懸就是這麼詢問他的。少年做出的決定,相當於替夏油傑背負了所有的重量。而夏油傑……試圖清掃高層,大概有一部分原因,是不希望千懸被操縱?
感覺怪怪的。
是我先來的啊?
五條悟心不在焉:“不會阻止你。”
他琢磨了片刻,沒琢磨出什麼結果,索性不琢磨了。男人重新戴上眼罩,聽著風吹樹葉的動靜、焰火的盛放聲,由衷地笑了笑。
他的話語融入了無邊的夜色。
“無論如何。”
“歡迎回來,傑。”
……
千懸結束了巡遊。
他沒開buff,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大家會為他而駐足,為他而感到快樂,為他而揚起特彆燦爛的弧度……少年脫下盛裝,摘掉流蘇,一邊套鞋子,一邊懷著雀躍,往外跑。
他扣上狐狸麵具,掩蓋了過於招搖的臉。
踩到交叉路口的瞬間。
他躊躇了半晌。
巡遊途中,不少朋友都跟他互動了。
黃瀨涼太興致勃勃地揮著胳膊,吸引了他的目光,再趁機拍照;黑子哲也仗著微弱的存在感,專注地錄著像;紫原敦指了指懷裡的食物,示意是為他留的……
赤司隻是微微頷首。
但萬能的征十郎幫他頗多。
一個點頭也夠了。
彭格列的到來則是純粹的驚喜。
澤田綱吉沒有提前告知他這次的行程。肩膀上站著reborn,手裡摁著藍波的首領衝他彎眸,脖頸間的指環格外惹眼。
……是羈絆的象征。
如果不是牢記著“表情管理”與“工作”,千懸一定會揮著戴了指環的手,如活潑的鳥雀一般撲到澤田綱吉的附近。
意大利之旅,令他深刻地記住了綱吉。
雖然獄寺隼人和山本武等人也有跟他打招呼,可……路過的時間那麼短,他隻顧著觀察澤田綱吉了。
——端水失敗,千懸反思。
於是,見到高專的人時,他認真端水。
同每個人對視都數著秒,一視同仁,絕不雙標——作為竹馬的吉野順平受到了打擊,並隱隱遷怒顯然心懷不軌的虎杖悠仁。
順平問:“你是不是與千懸私聯了?”
“啊……”虎杖含糊地說,“公平競爭嘛。”
七海建人:……
早戀影……罷了。
咒術師嘛,及時行樂。
不過,最讓千懸開心的,是太宰治。
曾經當著他的麵墜下高樓的,明明健健康康,卻仿佛傷痕累累般疲倦的少年領著“家人”,浮誇地掏出了熒光棒,有節奏地晃了晃,鳶色的眸子彎成月牙,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沒有那麼死氣沉沉了。
他不假思索地回了個笑容。
……
千懸敲了敲狐狸麵具的側部,做出了決斷。他拜托了一個擅長尋找事物的咒靈,得到了夏目貴誌的坐標,便大步流星地穿梭於喧囂的人海中,把n群人拋到了腦後。
一、一點點來?
得先向貴誌解釋!
夏目正坐在偏僻的溪流旁神遊。
認為千懸忘了自己的刹那,繁華的煙火祭忽然失去了色彩,再也激不起他的興趣。他給吵鬨的貓咪老師買了熱騰騰的甜食,便離開了主會場——“等我吃完就載你回家。”
斑委婉地拖著時間。
妖怪覺得,原千懸是有認出夏目的……隻是它不敢確定,怕給予夏目無謂的希望,就隱瞞了下來,一路磨磨蹭蹭的,期盼著千懸能找過來,防止夏目持續頹廢。
它慢吞吞地啃著甜食。
驀地,斑的耳朵動了動。
作為妖怪,它的感知敏銳。根據味道,斑判斷出了來者的身份。它徹底放下了心,躺在光滑的石塊上,吧唧吧唧地吃東西。
“沙沙——”
終於,夏目貴誌聽到了窸窸窣窣的聲響。
他困惑地偏了偏頭。
戴著狐狸麵具的少年小心地護著尚未痊愈的右臂,撥開了層層疊疊的枝葉,跨過低矮的草叢,站到了他的身側。千懸掀起麵具,彎下漂亮又剔透的眼睛。
清冷的月光撫過他的眉宇。
夏目貴誌的呼吸停滯了一霎。
“還好你沒走。”
千懸溫聲說:“好久不見,貴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