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晶石了?”林秋葵一問,祁越想了一下,哦,想起來了,還有這回事。
“那你快點。”
他擺出不太樂意的表情,仿佛深夜裡突然詐屍並且掐人威脅的壓根不是他自己。
“知道了。”
林秋葵一慣地好脾氣,不跟小狗計較。
異能者升級所需要麵對的風險非同小可,首先要求周邊環境絕對安全安靜。
這一點,他們身處情人鎮邊緣,象征怪物活動範圍的霧氣淡得近乎不存在,加之小黃小黑範圍性巡邏警惕,有唐九淵把風,還算有保障。
帳篷內,林秋葵與祁越麵對麵對著,中間一個小紙箱,裝滿流光溢彩的晶石,各種級彆都有。
祁越將手伸入晶石堆中。
在割開皮膚之前,林秋葵握住他握刀的手,直視他的眼睛,冷靜道:“不管發生什麼,不要忘記我的聲音,要聽我的話。”
“知道了,你煩不煩,一直說。”
祁越嘴上嫌棄,眼珠子卻直勾勾地盯著她。
林秋葵旋即鬆手。
刀尖切開皮膚,鮮血涓涓流過雪白的肌理,滴落手背。
沾血的刹那,彈珠般的晶石瞬間爆發出一團奇異光彩,儘數融作液體,形狀近似水蛭,成片成片地往傷口裡鑽,往人類身體裡倒流。
祁越毫無預兆地倒下去,膚下無數條黑線自由地交纏流動,仿若一窩身體打結的細蛇。
剛才就讓他躺著吧,他非不聽。
林秋葵往前傾身,拿出‘庇佑卡’,一手將異能卡壓在祁越的額上,另一隻手握住他,五指沿著指間縫隙緩緩嵌入,直至白與白最大限度地貼合到一起。
好像另一條溫熱柔韌的蛇,悄無聲息地貼近他,觸碰他,無比親密地擁抱他,掌心對著掌心。
閉上眼,一股濃重的負麵情緒宛若鉛石重重壓下。
經由異能的鏈接,肌膚的傳遞,萬千圖像一閃而過。
她從中窺見一部分失真混亂的記憶片段,一些模糊交錯的景象。
反複無常的母親,她麵無表情地坐在嬰兒床邊邊,一次次放任身側不足兩個月的孩子哭到聲嘶力竭渾身通紅,鎖著門,獨自坐在鏡子前,不緊不慢地塗抹口紅,握著木梳梳理長長彎曲的白發。
不近人情的父親,他厭惡這個家,厭惡家裡瘋瘋癲癲的妻子,連帶著厭惡那個牙牙學語的孩子。
剛學會走路的孩子,叫著爸爸,踉踉蹌蹌地朝他跑來,意圖抱他的褲腳。
他一邊與下屬談話,一邊理所應當地挪開腿。
孩子撲通一聲摔到地上,額頭貼著潔白的大理石地麵,動也不動,也不哭。
下屬驚異地張大嘴巴:“怎、怎麼不哭呢?”
似乎看著臉色,猶豫要不要伸手去扶這一位無人在意的副市長家的小小少爺。
傭人來來去去視若無睹。
袁成銘淡漠地瞟他一眼,不知何時談完話,就走了。
足足兩個小時後,那個孩子自己往前爬了一段,搭著沙發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那時他已經不會哭。
就噗嗤笑了一下,兩隻小手黏著血,咿呀咿呀地自言自語著,往沙發上按著玩。
畫麵一閃,又來到2009年12月12日,祁越的九歲生日。
那是他有生以來第一個有家人陪伴的生日。
記憶卻定格在街邊一家普通的快餐店,靠窗的位置。
女人戴著帽子,名貴的絲綢襯衫被鮮血染紅,眉目彎彎,大大地張開嘴巴,讓他看喉嚨裡卡著的一根碎骨頭。
周遭圍觀群眾們變成寂靜的黑白色,好似世間所有的顏色、聲音都被她吸收。
她微微蠕動著舌頭,喉頭詭異地顫動,斷斷續續地說:“祁越,替媽媽……殺……殺了袁成銘……”
“他在外麵有彆的……彆的……女人……兒子……殺了那個孬種……殺,殺了他!殺了他們!”
就這些場景,這些台詞,祁越覺醒能力那時反複看過八百次,麻木到不行。
許是察覺到這個,那夢魔般的東西修改劇情,猝然間使女人吐出骨頭,勾起微笑,向他張開雙臂。
“讓媽媽抱抱你。”她深情地說:“祁越,好孩子,媽媽好想你。”
又楚楚可憐地哭訴:“他們都欺負媽媽,傷害媽媽,我的兒子,快過來,過來保護媽媽好不好?”
那道熟悉的怪聲隨之鼓動:“媽媽……想你……你也想……見她嗎?”
——假的。
明明知道是假的,最清楚那個女人已經死得不能再死,根本不可能活過來,活著也不可能想他。
想他死還差不多。
可鬼使神差地,一股強烈的**捕獲了祁越,推著他往前走。
他往前走出一步,人群消失,燈光暗淡,食物腐爛,快餐店陰森得宛若地獄。
再走一步,石柱崩裂,房屋傾斜,近處傳來數道怪異亢奮的笑聲,黑暗中亮起一雙雙貪婪的眼睛。
“好孩子,我的祁越。”女人眸光熠熠:“媽媽就知道,你還是愛媽媽的,快過來吧。”
“過來……加入我們……”
“我為你……實現……願望……一切願望……”
蠱惑聲聲擊打耳膜。
祁越離那個懷抱還有一步之遙。
他抬起腳,忽然之間,又一道聲音插了進來。
“停下,祁越。”
那聲音遙遠又陌生,朦朧又綿軟,與眼前的一切如此格格不入。
“彆聽她的!”女人勃然大怒:“過來,祁越!到媽媽這來!”
“回來,祁越。”那道聲音也說:“回到我這邊來。”
“她是騙子!媽媽愛你!”
這次那道聲音頓了頓,依稀歎了口氣,平靜地說:“如果你真的想要被愛,那麼祁越,我會愛你。”
——是企鵝的聲音。
祁越一下子驚醒了,以為自己又被奇怪的噩夢糾纏。
可這一次睜眼,天是亮的,身體是暖的。
然後他看到林秋葵。
她也在看他。
那張巴掌大的臉懸在上方,柔順的發絲猶如玫瑰枝蔓垂下來,帶著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馥鬱香氣。
“醒了?”她撥弄他的頭發,看到額角的印記,很淡地對他笑了一下,眉眼細致又軟和。
“你晉級了。”林秋葵說。
祁越的回應是,忽然抬手摟住她的脖子,再一次將腦袋埋進頸窩,低聲說:“林秋葵,我頭疼。”
帶著一股不易察覺的委屈。
還有撒嬌。
說實話沒有真的很疼,但當笨蛋企鵝就這樣讓他抱著埋著,沒有掙紮也沒有嫌惡,而是輕輕地拍了拍他的頭,哄小孩似的說他厲害時。
祁越突然覺得,肯定是那些人搞錯了。
也許他並沒有特彆糟糕。
也許還沒到蜘蛛蟑螂無可救藥的地步。
也許,就是有這樣一種可能,也許,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願意愛他的。
祁越可以被愛,被擁抱,被讚美。
還有一件事,他一直超級不肯承認,事到如今卻又不得不承認。
原來他真的好想,好想,好想被愛。
——想得快要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