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裴氏兄妹後,‘多手怪’肢體劇烈抽搐,歪斜著倒下。
“好寂寞……”
“真的……好寂寞啊……”
它抱頭蜷縮,音調怪異地呢喃著。猶如泥沼表麵咕嚕、咕嚕鼓脹起來的氣泡,細小,又沉悶。
但他曾經也是人類。
一個失敗的輟學者,高中畢業便步入社會,隻身來到一座繁華奢靡的大城市,僅僅做著一名微不足道的幫廚工。
街道車輛來來往往。
霓虹燈光炫目閃耀。
這個世界經常告訴我們人人平等,人類似乎生而平等。
層出不窮的彩廣告牌以‘你可以,你應該’為噱頭,拚命鼓吹著各樣消費陷阱,仿佛你庸俗平淡的人生,隻要擁有一個名牌表,一隻鑲鑽的打火機,或咬咬牙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遊,就能實現美妙的華麗逆轉。
通常俗套淺白的網文,被批判毫無價值的無腦爽文,升級流,經久不衰的開場白亦是如此。一個普通社畜獲得係統,一個廢柴宅男穿越到異世界,而後爛俗的人生就此結束,他們走上全新的道路,大放異彩。
可惜移開眼神,關閉網頁,回到現實。
你還是你。
他還是他。
一個沒有文憑又缺乏亮點的社會底層打工仔。住著廉價的合租房,僅15平米大的房間裡不可能有太陽,更不可能帶有獨立衛生間。
工作日五點起床,潦草地洗把臉,趕兩個半小時通勤,抽根煙——最便宜的煙,接著換上工作服,進去裝孫子。
餐廳不包飯,有時點個外賣炒飯,有時隨便泡包泡麵。
老爸摸黑走樓梯把腰摔了,下個月還得往家裡打兩千塊錢,讓他上醫院。
休息日沒有好去處,也沒有什麼想法。不過精疲力儘地橫在床上,睡覺,打手遊,看看主播,刷刷短視頻。
他自認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
從來都不是。
很少問自己到底有沒有夢想,有什麼追求,為什麼活著。
可有的時候。真的隻是有時候,他躺在狹小的房間,發潮的被褥上,無所事事地瞪著天花板,也會想到那個詞。
——寂寞。
一個人吃飯,睡覺,生活,寂寞。
一個人突發奇想、漫無目的地在城市裡走來走去,與無數人擦肩而過,兀自縮起脖子,揣著手機,寂寞。
跟的師父犯了錯,掉過頭來對他發脾氣,扣他工資,他找不到人傾訴,寂寞;本周新菜研發的不錯,經理答應下一個大廚退位就讓他掌勺,他找不到人分享,寂寞。
最糟糕的是,倒計時後,曆經磨難跑回老家,推開門,腰不好的老爸跟腿腳不好的老媽,還有他倆當寶貝似的供養的雞群,看護雞群的黃土狗。
屍體破破爛爛灑滿整個院子,紅通通的,臭烘烘的,死得一個都不剩。
自那之後,漸漸失去了說話的欲望,慢慢不想接觸陌生的人與事。他就像一塊石頭掉落大海,安靜無言地往下沉落。
這或許是自作自受的寂寞。
可是……還是……好寂寞。
真的真的非常寂寞。
身體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看不見的洞,沒有傷害他的肺腑臟器,卻將他生的欲望一點一點蠶食殆儘。
“你想要什麼?”
當那道聲音低沉蠱惑地問他,瘋狂擠壓他的神經。
他想,他想要一個擁抱。
簡簡單單的,溫暖的,能讓他感受到久違安寧的,擁抱。
於是他長出了無數隻手。
他用其中一隻攥住了顧海洋的褲腳。
是個……大人物啊……
他看著他,如同一隻瓢蟲仰望著冷傲的、遙不可及的山峰,咽喉迸出無比腥臭的綠血,無比怯懦的啜泣:“不要……殺我……我隻是……寂寞……”
輻射,寂寞,饑餓。
包括來自同胞的迫害,使他從他墮落為它。
全然失去身為人的意識,眼下的言語,隻不過是本能地替自己爭取生機罷了。
顧海洋俯瞰它,冷靜的麵上沒有絲毫波動。
“報告,身份已驗明。”
有人根據鐵籠內部剩餘的物件識彆出它的人類身份,正是第一批進入熱帶雨林的誌願者之一,無異能。
“是否原地處決?”
一杆槍對準它的腦袋。
顧海洋伸手推移,沉聲點到一個親信兵的名字:“你,抱他一下,注意規避風險。”
“是!”
其實怪物已無力掙紮,皮肉骨悉數萎縮,僅剩下兩條枯枝般的長臂。
為防突襲,親信兵取出繩索手銬,將其一圈圈捆綁嚴鎖,再按照指示,俯身靠近它。
輕輕短暫地抱了一下。
“行了。”顧海洋頭都不回地離去:“殺了它,檢查體內是否含有晶石,再運回去交給後援部解剖。”
“收到。”
身後應聲槍擊。
替此次遊樂園事件徹底畫上句號。
鐵皮庫房那邊,據說繳獲了不少武器。前三批無辜犧牲的人員,一半被人為催化成怪物,當場誅殺;另一半淪為怪物的夥食,屍身殘缺不全,一並焚燒。
凡身份明確者,名字都將銘刻到新的‘城外碑牌’上。
顧海洋認為這是一起針對官方基地有預謀發起的惡性i事件,從林秋葵這得知賀聞澤這個重要名字後,馬不停蹄投入新一輪工作。
這邊調遣人員進行資料調查,周邊巡視排查,以免對方另有同伴趁機逃脫。那邊又要趕回基地彙報情況,指不定還得向其他基地派送消息,嚴以防範類似事件的發生……
好在這些都跟林秋葵沒關係。
她們相當於基地花大價錢請來的外援,隻管完成任務,然後回家睡覺。
淩晨兩點。
夜還深著。
山火逐漸熄滅,一排排冷硬的武裝車掠過斷木灰燼,盤繞下山。
祁越上車的時候表情還不錯,偏坐著坐著,不知怎的又擺起臭臉,搞得整輛車氛圍壓抑。
臨到基地,他說還不想回去。
林秋葵讓他帶上唐妮妮,隨便跑去外邊,打夠了再回來。
“彆跑太遠,進來報名字,沒必要跟基地的人起衝突。”
“你知道他們都打不過你。”
她說著,貼心替他整理好皺巴巴的衣領,將破損的長刀換成全新的一把。
祁越定定看她幾秒,聽不出情緒地嗯了一聲,掉頭走掉。
唐妮妮默默跟上。
望著兩人快速消失於夜色中的背影,葉依娜不禁遲疑:“就這樣讓祁哥走……不會出問題嗎?”
明眼人都看得出祁越狀態不對。
估計顧海洋回了基地,還得如實上報這人本性殘暴,須謹慎合作。
林秋葵卻隻是托著下巴說:“沒事,有妮妮在,他能找到路回來。”
“……”
不是說這個啊。
葉依娜撓撓頭,一時也不清楚怎麼說,便不說了。
有關祁越的事,終究是秋葵姐最拿手,相信她心裡有數。
到了家,疲憊一戰後,倆女生各自回房,首選洗個澡卸除一身血汙。
熱水淅淅瀝瀝,潮濕綿密的烏發順著脊背彎曲下垂。
林秋葵往臉上撲了一捧水,腦海裡始終回蕩著裴時清死前的血咒。
有種不祥的預感。
“統老板,能不能從技術角度講解一下,這種臨死前的怨咒,靈驗的可能性有多大?”
係統即刻回答:“對方死於耗能過度。”
意思是,裴時清體內的能量已經被榨乾了,甭管她是死前一秒兩秒,拿肉拿命做詛咒,都沒有用。
誰讓異能客觀存在,從不受人類意誌影響呢?
彆說詛咒了,就連裡常見的‘主角受到生命威脅,臨危突破晉級’都是美好的妄想。
有能力就是有,沒能力就是沒。
吸收晶石變強,不吸收晶石,不能一次次麵對並戰勝精神與生理的雙層感染,等級就永遠停滯。
單從這方麵來說,異能的規則簡單卻殘酷。
“但你依然感到不安。”
係統頓了頓,指出宿主內心的真實想法:“因為祁越,你不希望他變成裴時明。”
祁越和裴時明不一樣。
他們存在微妙的差異。
經過第二個訓誡所的長期精神治療,祁越對他人懷抱的無差彆惡意,比裴時眀淡了很多。
加上他有傲氣,一般情況下不屑對付老弱病殘。勉強有點團隊意識,知道有些人打了殺了沒有意思反而會給企鵝找麻煩;或者偶爾被餅乾魚肉打動,仿若威風慵懶的打盹獅子,抬抬爪子,放過某些不起眼小飛蟲小螞蟻也無傷大雅。
就目前而言,祁越解決過不少人。
好在尚未傷及無辜,至多扮演著黑吃黑的角色,將一個個送上門的罪犯順手弄死。
不過……以後呢?
假設林秋葵沒有及時製止他對白嬌嬌的厭煩。
假設永安基地外的熊孩子,拉的不是唐妮妮的頭發,而是祁越,甚至她。
誰敢保證祁越不下死手?
他喜怒無常,野性難馴。
總有一天,林秋葵清楚,終究會有那麼一天,或早或晚,他們會因這件事再次發生矛盾。
隻要對方罪不至死,她就不可能後退。
至於祁越肯不肯為了她退——,好比一隻流浪過也被愛過的小狗,願不願意拋棄一些陳年惡習,來換取一間乾淨明亮的屋子,擁有一個溫暖整潔的新家。最終得看他自己的意願,由他自己來判斷究竟哪樣東西對他來說更重要。
到時候再說吧。
林秋葵素來擅長隨意而安。
洗完澡,套上睡衣,吹乾頭發。
接下去本該睡了,奈何忽然想起身上還有部分傷沒處理,她對著鏡子,折下一半外衣,偏頭往肩後抹藥膏。
祁越就是這時候從窗戶外麵翻跳進來的。
貓一樣悄無聲息,踱到亮燈的浴室邊。
門半掩著。
昏黃的燈光,連同散落的水汽,一並傾瀉出來。
再往裡走,地上鋪著一塊塊米色瓷磚,是有些濕的。
林秋葵搬了一張塑料矮凳進來,背對祁越坐在上麵。
濃發如流水般柔順輕垂,衣領落到手彎
裡麵一件吊帶背心,沒能藏起雪白的肩頭,光潔的後背。以及上麵幾道觸目驚心的疤痕,已凝成血痂,通通裸i露出來。
被祁越的視線捉住。
屋裡縈繞著淡淡的玫瑰香氣,而肌膚上泛著更淡更嬌的嫩紅。祁越不清楚自己一聲不吭地看了多久。
直至纖細的蝴蝶骨旁墜著一道長瘡,她抹不到,臉頰偏轉過來,便望見倚在門邊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