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葵手肘半撐身體,仰頭看他。
他亦低下頭來。
細細的發絲,淺淡的陰霾與冷硬的眉眼,底下卻是一種幾乎稱得上溫情的眼神。
錯覺吧……柔光渲染……什麼的。
“我又不是弱智。”祁越凶凶地嘖了一聲,一根手指抵到眉心,按著她一點點躺下去。
給她蓋上被子。
又說:“唐九淵才不會,他是真的弱智。”
就無時無刻喜歡踩樹袋熊一腳。
“睡覺。”
他關了燈,還知道吹頭發會吵,啪嗒啪嗒拖著脫鞋,走到一樓去吹。
吹完再上來,林秋葵已經側躺睡著了。
他們落腳基地裡相對優待的地帶,其餘鄰居沒有奢侈的發電機。夜間斷了電,街道邊供巡邏隊使用的街燈就亮起來。
燈光偏藍,清冷,以固定的頻率閃動著。
據說這樣比較省電,同時代表一種安全信號,方便城牆守衛確認信息。
屋子裡得以又變回一個魚缸。
暗色的部分是深沉的海,瑩瑩波光化作浪潮,一層一層淹沒他們安靜的影子。
而沉睡的林秋葵,依然是海裡最漂亮的小魚,祭台上潔白的羊羔。
本該有點冷調的。
獨床頭那盞燈還倔強地亮著,悄然為畫麵添上幾分暖色。
——這是給他留的燈。
祁越非常愉悅地確信這一點,走到床邊,盤腿坐下。
今天看企鵝總有一種說不來的虛幻感。
他伸手碰了碰,摸了摸,試圖通過真切的觸感,來回確定她的真實存在。
人是會死的。
人人都會死,死就是結束了,沒有了。
死人絕不說話,不哭,不笑,不動,連身體都會很快地浮腫爛掉。
祁越老早知道這件事,卻從未像今晚一樣害怕過。
——是的,沒錯。
沒有人教他,但他突然學會了‘害怕’。
怕自己不小心鬆開白癡企鵝的手,怕他讓她死掉,怕失去她,再也看不到她。
從而衍生出……自責和愧疚,恐慌,後怕……一係列混亂的情感,居然比經年累月的頭疼更可怕,比遙遠的黑暗記憶更激人憤怒暴躁。
那之後,他就好想把她藏起來。關起來。
放到一個任何人都找不到地方,不可能逃脫的地方,才能安安心心地出去打架。
不瞞你說,幾個小時前,他甚至在一個離破爛基地老遠的地方,成功找到一處潮濕的洞穴。這趟回來,差點要把林秋葵抓過去,塞進去。
豈料翻窗戶進來的那一刻,祁越帶著戾氣與屍臭,從荒涼的野外回到溫暖的家園。
他看到燈。
看到乾淨的地麵,整齊的床鋪,衣櫃,精致的牆紙。
牆上掛著一幅畫,畫裡無厘頭的色塊,他不理解,不過企鵝和老狐狸——那個笑眯眯的夏老頭,都說好看。
還有花灑,盥洗盆,鏡子,矮凳……一切構成現代文明的東西。
他可以不要。
他不屑一顧。
可既然彆人都有,他心愛的企鵝就不應該沒有。
她要有的。
阿貓阿狗,廢物隊友。
車,帳篷,火堆,食物,晶石,不管什麼東西,隻要她想要,她就必須有。
祁越想讓她應有儘有,讓她光鮮亮麗,才一聲不吭地壓下了陰暗的想法。
好在……她也沒有消失。
動物園的影像隻不過幻象而已。
他根本不會讓那種事情發生,絕不準許任何人從他手裡搶走林秋葵。
誰讓彆人有的東西他都沒有,也不喜歡不需要,
他就隻有她。
他隻要她。
一隻圓嘟嘟的壞脾氣的傻瓜企鵝。
祁越慢慢摸著她的臉。
如果她醒著,肯定這裡不行,那裡不要,不讓他胡亂地親近。
但她睡著呢,他那帶繭的指腹,便不緊不慢,漫無目的地遊移。
摸摸眼睛。
戳戳臉頰。
按了按唇角,而後隨心所欲地貼上去舔她,吃她,咬她。
舌尖蠻橫地撬開軟唇,寂夜裡落下輕微的液體翻攪聲。
僅僅這樣是不夠的。
他還想更多的擁有她。
完全地占有她。
為此蠢蠢欲動的舌尖試圖深入,不斷地深入。
野心勃勃地想要打破正常的人體構造,如枝蔓沿著喉管往下伸長那樣。
他要輕狂地去觸碰她的喉嚨,貪婪地含住它,殘忍地吮吸它。從那裡要出一句更坦率的‘祁越,我也愛你,當然最愛你’承諾。
奈何林秋葵忽然咳了一聲,及時阻止了他。
她被某些交纏的液體嗆到,溺水的咽喉發出可憐嗚咽。
她又夢到章魚,鯊魚,夢到祁越變成小狗不停舔她的臉。
“彆鬨……”
如同每一個被愛寵打擾睡眠的主人,她沒有醒過來的意願,隻伸手推他的臉,輕輕地說了聲:“彆鬨了,祁越。”
被點到名的祁越頓時安分下來。
她好累了。
他不想吵壞她,又不太甘心就這樣結束偷腥,——畢竟是一天裡難得可以為所欲為的時間。
想來想去,決定從被窩裡捉住她的一隻手,稍稍拉一些出來。
林秋葵是個懶散的家夥,對彆人要求不高,對自己底線更低。
胳膊上的傷沒好全,她覺著不影響動作,不妨事,就放著沒管。
眼下祁越拉開抽屜,打開藥膏罐。
迎著昏暗的燈光,用手指沾一點白色膏體,對著醜陋的瘡疤一點點謹細地抹上去。
他第一次做這種舉動,做完了,慣性舔兩口。
不小心舔到軟膩的藥膏,超苦,呸呸。
接著湊上去小小地吹了兩口氣。
好像有誰說過這樣能好更快來著?
不知道,忘記了。
反正他有的,他能想到的,他目前做得到,一股腦兒通通給了林秋葵,完全沒有保留的概念。
他把自己給了她,她也應該把她給他。
這邏輯哪怕遠古年代的哲學家掀開棺材板跳出來,也否決不了,沒法抵賴的。
所以祁越相當合理地握起林秋葵的手,拿自己的雙手蓋住。
再施以下巴鎮壓。
最後一眨不眨地望著她,直至睡著。
第二天天亮得格外早,旭日從地平線上升起,光線裡暈著幾分澄澈的紅。
林秋葵被亮度打攪,疲憊地抬起一隻眼皮,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祁越以絕對不舒服的姿勢趴在她的床前,周身沐浴晨光之中。
眉目舒緩。
輪廓溫柔。
雙手緊緊抓著她,牢牢藏匿著。
但凡她動一下就要不樂意地皺起眉毛。
模樣笨拙又虔誠,像忠心耿耿守衛主人的犬。
是……她的小狗。
隻屬於她。
她摸了摸他的腦袋,終是忍不住抬起上身。
下秒鐘,一個靜謐的輕吻落在發間。
如一片雪臨幸那片荒蕪粗野的山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