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刻,祁越正卷著被子發黴。
為防他跟袁南碰麵,再次發病痛毆小老弟,祁越人生第一次被下了禁足令。處境猶如被拴在家裡的鬨事小狗,隻能老老實實窩在房間裡等主人回來。
地下洞穴狹窄簡陋,他玩膩遊戲機,實在找不到樂子,就無聊到鑽進蠶絲被裡發呆。
兩分鐘後,包嘉樂抱著一盤飛行棋跑進來,沒有看到小狗哥哥,隻看到床上一大團鼓起來的被單。
他伸指頭悄悄戳一下:“小狗哥哥,你想不想和我們玩飛行棋?”
祁越反射性一縮,聲線低低,戾氣濃濃:“彆煩我。”
“喔……”
包嘉樂轉身跑出去。
過半分鐘,他抱一盤大富翁跑進來:“小狗哥哥,你想不想和我們玩大富翁?”
覺得沒文化的小狗哥哥很可能不曉得大富翁是什麼東西,他還貼心地賦予解釋:“大富翁就是大家一起扔骰子,買房子,然後賺錢……”
祁越:“滾。”
包嘉樂:“哦。”
該死的垃圾洞沒有門,除了小浣熊往連通炕道的那一側按上鐵門外,裡頭隻象征性掛起一片片簾布。
半分鐘後,包嘉樂第三次抱著鬥獸棋來訪。
他輕手輕腳地繞到另一側,軟軟的臉蛋貼著床,意圖通過被單和床的縫隙,向祁越發起超真誠的邀請:“小狗哥哥,你想不想……”
“不想。”
祁越猛地按下被角,把被子壓得嚴嚴實實,宛若不堪其擾的、住在被洞裡的孤傲黑龍般不耐煩道:“我不跟傻逼玩遊戲,再吵割你舌頭。”
“秋葵姐姐說過,你不可以總是向小朋友說臟話的。”
“我今年才六歲,我就是小朋友。”
包嘉樂鄭重其事,同時一臉無辜:“而且我沒有找你玩遊戲,隻是想要問問你,可不可以讓我和妮妮在這個房間地上玩一下鬥獸棋?”
祁越一句‘滾去外麵玩’卷在舌尖,還沒說出來。
小家夥快言快語,按麗娜姐姐交代的話說:“秋葵姐姐、夏爺爺都出去了,我覺得外麵好危險,說不定會有人偷襲我們!要是我們被壞人抓走了,秋葵姐姐肯定好擔心好擔心,所以我們都想在離你近一點的地方玩,可以嗎?”
這話順著空氣的流動摸進被窩,自動翻譯為:
企鵝不在,獾熊姐妹倆、唐九淵擺明都是廢物,指望不住。
果然放眼望去整個隊伍還是祁越最厲害能打,特彆靠譜。
——嘖。
算侏儒鬆鼠有點眼光。
祁越挺受用這種拐彎抹角的奉承,懶懶地鬆了口:“彆吵到我。”
“謝謝小狗哥哥!”包嘉樂扭頭朝門邊的麗娜姐姐比一個ok,招招手讓妮妮趕緊進來。
倆人抱膝靠床左下角,擺好棋子,依照說明書你一步我一步地走,起初輸贏大致相同,祁越沒有在意。
誰知沒過多久,包嘉樂掌握規則後,實力突飛猛進,棋盤上很快變得一麵倒。
時不時聽到一句:“妮妮你輸啦。”、“妮妮你怎麼又輸啦?”
背對著他們的祁越不禁納悶。
雖然唐九淵沒腦瓜這件事人儘所知,可包嘉樂一個狗屁乘法口訣翻來覆去背不好的小屁孩,肯定也好不到哪裡去。
唐九淵到底有多白癡多沒出息才能輸給侏儒鬆鼠啊?
單純出於好奇和無聊,他悄無聲息地翻了個身。
接著掀起一點被單,通過縫隙觀察棋局。
慢慢探出一雙眼睛。
漸漸露出半顆卷毛腦袋。
眼看唐九淵即將六連敗給包嘉樂,旁觀半晌的祁越忍無可忍,出聲指點:“往右,傻逼。”
包嘉樂登時:“你又說臟話,秋葵姐姐知道會生氣的。”
唐妮妮反應遲鈍地眨眨眼,潔淨的長指中捏著一顆老虎棋,緩緩往右挪動。
祁越這邊暴揍威脅:“你敢告狀試試?”
那邊痛斥:“往右,你腦子呢?”
……右。
唐妮妮確認無誤,往下放棋。
趕在棋子落紙的前一秒,祁越暴力奪取,往反方向一摁:“往右,沒腦子拉倒,你耳朵聾了?聽不懂?”
唐妮妮看了看自己空掉的手指:“……”
包嘉樂看了看棋子落下的坐標,實事求是,大膽糾正:“小狗哥哥,那個是左。”
祁·左右不分·越:無語.jpg
目睹小狗哥哥臉色堪稱恐怖的神色,包嘉樂急忙挽回:“你隻要記住,我們寫字吃飯的手才是右邊,就不會搞錯了,很容易的。”
容易?
祁·因為經常打架受傷,所以左右手都能吃飯,反正字都寫得很爛·越:無語□□g
大約要報這份被拆台的仇,他麵無表情,趴在床邊,開啟強行指導模式。
在祁越正大光明的乾預下,不一會兒,包嘉樂便被殺得丟盔卸甲、片甲不留。
幼兒園仨人組正玩到興頭上時,外頭傳來鐵門拉動的聲響,說明林秋葵他們回來了。
上一秒猶連勝得意的祁越當場翻臉無情:“煩死了,滾出去,都滾。”
“……”
兩名組員遭到組長的暴力驅逐,默默收拾好東西,灰溜溜地離開。
林秋葵走進門,剛拉上布簾。
立刻被守家小狗從背後黏糊糊地撲抱上來,滿腦袋亂蹭。
“我都贏了七盤鬥獸棋,你才回來。”
他不客氣地控訴著:“慢死了,林秋葵,烏龜。”
緊接著好似察覺到什麼,祁越低頭湊過來,鼻尖貼著脖頸下巴到處聞聞嗅嗅,眼眸危險地眯起來。
“臭死了。”
他說。
企鵝身上殘留著一點點袁南的味道,他嗅到了,他不喜歡,有種心愛的東西被臭垃圾染指的煩躁感。
就無比乖張任性地拉扯著衣領,一聲聲催促著:“脫掉,快點。”
“就脫。”林秋葵像背著一隻熱烘烘的胡鬨熊,抬手拍他的頭:“很晚了,不要吵。”
祁越挨了一下,氣焰頓時小掉。不過彎曲的手指依然勾著衣領和細細的肩帶,還拿尖虎牙咬了她一口,頗有點固執較勁的意思。
所謂洞穴自然比房屋建築來得原始,功能性區域劃分清晰。即便挑了最大的一個洞當做主臥,也比不得普通房間自帶陽台或衛生間的規格。
唯一被設置成洗浴間的洞簾外掛著「使用中」的紙條,林秋葵隻能在自己的臥室裡換衣服。
“我要換睡衣了。”她搖搖晃晃地走到床邊:“你下去。”
祁越知道自己重,鬆手坐到床上,兩條腿散漫地垂掛在床邊,拖延到地上。
麵對緊隨而來的第二道指令:“轉過去。”
他有些不以為然,不想動彈。
“快點。”林秋葵直推他的臉。
他這才抱怨著‘你好麻煩,乾嘛不讓看’,一邊不情不願地盤起腿,拖拖拉拉背過身去。
僅一簾之隔,屋外彌漫著淅淅瀝瀝的水聲,包嘉樂跟唐妮妮說話的聲音,間或摻著一聲貓叫,霧一樣縹緲遙遠。
反而身後衣料摩挲發出的窸窣聲,細微卻清晰,被祁越捕捉得牢牢的。
洞太低矮,燈泡受到氣流的擾動,左一下右一下地搖動。
祁越的臉就此沉入昏暗,半垂著眼皮,無所事事地望著石壁,在那裡看到投影出的幾條曲線,
他忽然沒由來地想起很多東西。
流動的藍光,鮮嫩的葡萄;
葡萄剝掉那一層保護的軟皮,把拇指按下去,就會陷進綿密的果肉裡,被香甜的汁水浸沒……
想著想著,成年男人的喉嚨極其微妙地滾動一下。
他剛想動作,偏偏身後又傳來輕軟的嗬斥:“——祁越。”
如同一條鏈子,一下子收緊了。
暴戾的野狗隻好乖乖收起掌爪,繼續伏下身體裝模作樣,扮演無害。
“怎麼肯陪樂樂下棋了?”想轉移他的注意力,林秋葵一麵係著紐扣,一麵問:“不覺得下午失控丟人了?”
祁越傲慢地哼了一聲:“反正他們打不過我。”
非但打不過,稍微遇到一點危險,還得哭著求著他保護。
祁小狗由此找回自信心,狂妄得不得了。
林秋葵把換下的衣服放到床邊,祁越沒有轉頭,反手把衣服抓過來,皺著眉頭仔細嗅了嗅。
沒有錯,就是袁南的味道。
一股涼涼淡淡的臭冰塊味。
“林秋葵,你乾嘛讓他靠這麼近?”小狗老大不高興地質問:“他是不是跟你說我壞話?”
他連提起袁南的名字都不願意,話語裡並沒有確定的人名。
林秋葵卻能秒理解,一筆帶過:“就說幾句,沒說你壞話。”
她換好褲子,看到祁越身上仍穿著血跡斑斑的臟衣服,順便問:“不是讓你洗澡嗎?”
她晚飯前就洗過澡,出門前也交代他洗澡。
“洗了。”祁越往後仰頭,眼眸裡倒映出她:“你自己沒給衣服換。”
“那是我的問題,可能忘了。”
祁越不喜歡花裡胡哨的睡衣,更討厭滑不溜秋的布料。
林秋葵從空間拿出一件圓領T恤,招呼他換。
他懶惰地抬起兩條手臂:“幫我。”
故意問他:“你今年幾歲?”
他想都不想就說:“不知道。”
“這都不知道?”
“就不知道。”
纖細的指捏住衣服底擺,往上卷拉。
瑩潤的燈光下,衣擺所過之處,慢慢顯露出一片雪白的皮,薄薄的皮膚下緊實排列著所有肌肉。
“怎麼又起紅點了?”
指尖碰一碰他的肩膀,像撞上一塊硬邦邦的石頭。
反正就是有點癢而已,祁越隨便伸手抓一把,留下四道紅痕。
“彆撓了。”神氣的企鵝發號施令:“坐好。”
被馴服的大狗聞言弓起後背,隨即肩膀後壓,觸碰到床板,靈活地躥坐起來。一套動作迅猛有力,帶著一種天然的野獸感。
白膩的藥膏擠上皮膚,林秋葵以不輕不重的力道揉抹著,毫無鋪墊地喊:“祁越。”
“乾什麼。”
“跟我說說你家裡的事吧。”
她說話沒有帶‘想不想’、‘好不好’的成分。
於是祁越一下子就聽出來了,這是不容他拒絕的事情。
他聳拉著眼皮概括:“他們‘商業聯姻’,她愛他,他不愛她。”
“她說他在外麵有彆的女人,還有一個兒子。”
“她說她不想活了。”
“然後她就死了。”
那是2009年的事。
祁越沒有特彆想提,故意模糊掉信息。
可林秋葵還是從一堆含混的代詞中梳理出了故事脈絡,又問他,想不想聽另一個版本的愛恨糾葛。
這回有問想不想,祁越想說不想。
但又覺得企鵝大概想他說想,就什麼都沒說。
明晃晃的燈光於肩頭暈開一圈,外麵照舊吵鬨,林秋葵娓娓道來。